悖论 (第1/1页)

    李指南今天没有开车，抱着一束红花，步行穿过无数街巷，站在巫禾下班必经的路上守望。

    临近傍晚，粉色霞光铺满了半边天，他看见巫禾从洗车房里走出来了。精神不济，蔫巴巴地低头走着，一只手抄在口袋里，边走还边踢地上的石子。

    李指南逮到了巫禾，绕到他身后去，用右手拍巫禾左边的肩。

    巫禾朝着左边回头，没见人影，再转向右边，脸颊被一根食指戳中，脸上出现了一个人造的酒窝。

    “才下班吗？宝宝。”李指南笑微微地，从后面揽着他。

    巫禾冷不丁被人打搅，还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“宝宝”，后脖子登时汗毛直立，“我的天，别这么叫我。”

    他看清来的是谁，感到意料之中，心里有些疲倦了，“你就没有自己的事吗，你不用上学？”

    “要上的，但现在还是假期，我的事就是等你下班。”李指南把花束向巫禾进贡，“给你的。”，说着，他有些卑微的看向巫禾，好像期待他给出什么回礼，“交往第一天应该要有仪式感。”

    没想到巫禾不仅没接，而且一下子跳开了，感受到路人朝这里聚拢的视线，立刻泾渭分明地与他隔出两米，“我不要。”

    李指南生来享受成为焦点，今天尤其渴望，因为路人的侧目令鲜花增色，也令他的爱更添辉光。

    可巫禾恰恰相反，他不希望被人看见，对引人注目的任何行为都避之不及。

    李指南越是紧逼，他心里越是反感，生出一种没来由的烦躁，用他平时鲜少使用的口气质问道，“还有你把话说清楚，什么交往？”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交往。”李指南的笑容变得相当空洞，抱着花的手垂了下去，“早上才承认我，晚上就不要我了……巫禾，你人品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你难道没有说过谎吗？”巫禾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，看了他一会儿，“当时那个情况我还能怎样？我那么说已经是在帮你，就因为我说了谎，你不用再去拘留所了。”

    “真谢谢你。”李指南的音调平平，仿佛摒除了人类的感情，“可是我为什么要进拘留所？”

    “因为你那是——”巫禾差点脱口而出，最后一刻忍住了，压低声音，“你那是猥亵！我根本没同意你对我动手脚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要你高兴。我以为让你舒服，你就能留下来。”并且事实的确如此，李指南心想。

    “又是因为我？”巫禾愤怒地笑了一声，“又是因为你喜欢我？”

    李指南了解人的感情，和人的逻辑，可这时候却开始困惑了，他发现一个完全有悖逻辑的问题，这个问题仅仅出现巫禾的身上。

    他用纯熟的话术表白，也用行动证明自己爱他，理论上这些东西应该能给巫禾安全感，从而共同推动巫禾给出反应。可现实正好相反。

    “别说这种话，你别！”巫禾看起来非常生气，“为什么你嘴上说喜欢我，却总是伤害我？在你李指南出现之前，我不会挨饿，不会被绑架，不会遇到强jianian犯，也不会失去工作，存款，和我仅有的一切！为什么你爱我，却让我变得悲惨？”

    巫禾发泄完了，喘着粗气，头脑里一阵难听的嗡鸣，等那声音逐渐过去，他忽然感到周围气氛很僵硬。

    巫禾抬起头，将视线越过李指南，猛地看见了无数眼睛。

    他这才察觉，尽管他跟李指南谁也没有大声争吵，更没有肢体冲突，但那一把鲜红的花束和同性之间的拉扯还是引人侧目，不知不觉间，在他们周围聚起了一个看热闹的圈。

    路人们的眼睛不断逼近，扭曲，放大，变形，在巫禾面前浮动着，像鱼眼一样异常。

    “我真受不了，真的，求求你放过我吧，别再找来了！”巫禾再也受不了被人窥探，转身就跑，消失在人潮里。

    天在一瞬间黑了下去，路灯还没有亮起。

    李指南独自站着原地，低垂脑袋，若有所思地看着怀中的花，他的眼睛看到漆黑一片，心里也漆黑一片。

    不是没有想到巫禾跟警察说谎，他只是故意忽略了这种可能，抱着一种侥幸，想弄假成真。

    然而现在，泡沫被巫禾亲手戳破了，李指南满脑子想着，出于一种他并不了解的情感，巫禾甚至不愿意跟他试试。

    李指南发病似的手抖，怀里的花束也颤个不停，他感到一种身体上的疼痛，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。痛的快要忍受不了。

    人群里传来笑声，几个年轻人站的很近，正紧密的窃窃私语，没一会儿，开始互相怂恿，朝着李指南喊。

    “兄弟，你被甩了？”

    “那花你还要不要了，不要你给我吧。”

    “买都买了，别浪费啊。哎呀，不要紧！男人还不多得是。”

    李指南忽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。

    步子朝那个方向迈开的时候，那几人吓了一跳，他们本以为李指南是不敢靠近的，但人多势众，一瞬间的慌张很快消失了。

    李指南走到那几人的面前站着，脸上既没有尴尬，也没有示好，只是站着。

    长久的对视让一个男人感到很不自在，“你他妈看啥？”

    “我看看你是谁。”

    “我又不认识你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李指南温和地笑起来，他一笑，霞光逝去的天空仿佛都亮了些许，“那关你屁事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人——”怎么说话呢？

    “你也是。”李指南转向开口的那个女人。

    “有病吧你！说你几句你掉块rou啊，你受了气也不能往别人身上撒啊，让人一个小姑娘下不来台，你是不是个男的？”

    “下不来台。”李指南询问地看向那名脸憋红了的女人，“你尴尬吗？”

    女人拿不准他的意思，又被他的示弱所欺骗，顿了一下，点点头。

    李指南恍然，仿佛这才明白了道理，话却是说，“那关我屁事。”

    李指南越过一群人，朝着巫禾消失的方向走去，他仍然抱着那束花。

    被甩下的一群人面面相觑，良久沉寂，刚才最先开口的那个男人打破僵局，极尽夸张地压低成气泡音，模仿李指南刚才的言行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！拽什么啊，男同真恶心。”

    人群爆发出嘲弄的笑声，那一男一女也笑起来，笑容细看有些尴尬。虽然在刻薄上获得了胜利，但仍未找回自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