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时间（2）-4 (第1/1页)

    就在古伦希德思索时候，身下传来不满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你干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古伦希德低下头，看到奥林病恹恹地睁开眼睛，汗水从眼皮聚集、滴落，像是受了什么委屈。古伦希德扑上去，按住奥林的肩，他想质问，但又不知道从哪问起，最终只憋出一句话来。

    “研究黄金魔法时……为什么不发行债券？”

    对于魔法师而言，债券实属过于超前的东西。就算对奥林也不例外。魔法师们通常会把找钱的问题扔给自己的随从，他们只负责制造开销。

    奥林满脸不耐烦：“愣着干什么，我的脸都要变成史莱姆了。”

    古伦希德这才回过神来，拿起床边的丝巾为奥林擦脸，他不擅长侍奉生活起居，所以这粗鲁的一擦，竟然把那迷人的秀发变成了纠结的海带、湿漉漉乱糟糟地搭在额头。

    “行了，快走吧，”奥林有气无力地骂道，“等卡拉斯来给我擦……”

    古伦希德放下丝巾：“债券……我知道，你明白怎么用债券的。”

    “债券？债券……是中央才能发行的东西，我要是在米亚德私自搞出来，那不是叛国是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古伦希德无话可说，他觉得艾因还是赶紧死了好，这样他的主子就有发行债券的自由、拥有一切的自由。奥林在荒郊野地孕育了二十亿人民，这些人民休养生息，在一百年间见证了五个社会形态，这等伟业竟然以皇帝要求的屠杀告终。古伦希德明白了奥林为何按世俗的方式对待他，给他职位、金钱和满足欲望的工具，因为无论社会如何变迁，这些都是人生存的恒常、圣母之爱的极简总结。

    他在风物志和工作之中获取的一切经验也突然打通，他认为自己想明白了其中的矛盾之处。神灵依然是神灵，国家依然是信仰神灵的国家，皇帝让神灵成为他的官员，就将信仰变成了政治的派系、神圣不再归属于神。既然如此，那皇帝是高于诸神的更高伟业？真是狗屁！坐拥千万平方公里、十数亿人民的帝国皇帝，原来是个巨大的狗屁！

    于是古伦希德翻身下床跑出门去，靴子撞击地面咚咚响。古伦希德很少抱怨，这就是他的愤懑了。就算是狗屁也要按照基本法！找到艾因，杀死他，按法律让奥林继承皇位，妈的！

    古伦希德停在城堡的庭院之中，愤怒和沾染的发烧热气让他的施法比平时慢了许多。就算“月亮”离去，古伦希德依然能靠血魔法到达他想去的地方。夜风吹拂，他的红发高高飘扬，宛如染血的旗帜。

    血液从地表涌出，蔓延而起。与此同时，红星石魔杖摇晃了起来。古伦希德把它揣在袖子里，魔杖就扯破袖子，直直飞出。古伦希德赶紧停止施法，追逐魔杖而去。月光不再笼罩他，阴暗之中魔杖闪烁着点点星光，仿佛遥远太空燃烧的星星。古伦希德快步上前，星光突然蓬发，像是面前多了一面镜子。紧接着是近卫的脚步声，一队骑士在他身边列队，铠甲闪亮。

    这时红星石魔杖也停在空中，光芒闪烁，古伦希德才不管近卫，径自伸手握住魔杖，纳入他手中的体积比原来大了一倍。

    这时，路灯亮了。古伦希德手中的东西清晰可见，那是两把一模一样的红星石魔杖。古伦希德想把魔杖收入怀中，然而魔杖在空中飘浮，全然不动。僵持之后他松开了手。

    “星石魔杖在结合之后，需要一个昼夜才能分开。”

    陌生的男中音响起，听起来寡淡非凡，像是人群中的杂音。古伦希德目光越过魔杖，落到对面。这一瞥彻底攫去了他的心神。与那寡淡的嗓音相比，面前人物的面貌摄人心魄。他拥有黄金般的长发，相配柔顺长发的本该是英俊的面貌，然而在那经受风霜的英武面庞之上，却有着精妙点缀的黄星石，星石经过精细切割、曲度或平缓或陡峭、顺滑和皮肤无异、更以黄金包边，精巧地填充鼻梁、下巴和额头的缺损。

    “以亲爱的叔叔的名义，我有一事想劳烦骑士先生。”

    既然对方出示了魔杖，那古伦希德也没有拒绝的道理。他也微微行礼，等待对方开口。

    “我是奥兹瓦尔特·瓦伦廷，详细事由还请到我的营地再议。”

    古伦希德抽抽鼻子，他炙热的脑子随着对方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。简短的信息在脑内交织：奥兹瓦尔特、皇太子、魔龙的统率、米亚德前线的指挥官之一。他有号令圣母骑士的魔杖、证明奥林要么格外宠爱他、要么格外怕他，奥林连皇帝和时空神都不怕，所以大概不怕一个继承顺位还在自己后面的太子！一定是宠爱！

    古伦希德摇摇头，如果要行刺，起码不能在皇太子面前飞到皇宫去。他就跟着对方上了马车。马车慢悠悠地在大路上前进，全然不像有急事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听闻先生在局部冲突之中斡旋，”奥兹瓦尔特的声音从马车行驶的噪音中脱颖而出，“想必也是在斡旋之中认识我叔叔的？”

    “斡旋”大概指的是空中魔城的事，古伦希德并不在乎谈判失败，除了时空神，他在米亚德毫无对手，所以所有谈判的失败都可以用屠杀解决，但不能这么说。他就简略地捏造了圣母神殿的相遇、合作和归顺，省却了刀剑相向和在床上又哭又笑的部分。

    “……如此这般，我就享受了亲王殿下的恩惠，拥有职位和年金了。”

    奥兹瓦尔特面无表情，也许是以星石黄金填补的残缺使然。可那张脸还是颇有魅力，宛如残缺的雕像，令人横生联想。

    像是察觉到古伦希德心中所想似的，奥兹瓦尔特在车内小桌上支起下巴，径自说道：

    “我也有幸受到叔叔的恩惠，这张脸就是。我在战争中受了伤，那是魔法造成的顽疾，让我整个人都变成了星石。好在叔叔为我求寻诸神、得到良方，才是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
    古伦希德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：等到身上的星石伤疤消失，或许他就能继承皇位了吧？另一个麻烦。

    想法如此，古伦希德还是说：“确实，在米亚德的魔法史上，亲王殿下也能名列前十位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不知道叔叔喜欢嘴甜的，”奥兹瓦尔特摆了摆手，“米亚德夸大了他的地位。我虽然不是魔法师，倒也知道叔叔的研究让他距离魔法越来越远。魔法是神秘之术，他所行都是世俗之术。那样的魔法，只是以魔法之名的俗物。”

    古伦希德一掌拍向皇太子，随着铠甲生硬沉重的碰撞和星石碎片的摇曳掉落，恼人的独白戛然而止。奥兹瓦尔特准确地握住了他的手，皇太子的握是军人标准的握持，强硬而有力，令人烦躁。

    古伦希德压低声音：“再胡说亲王功绩的是非，我就不干了。”

    奥兹瓦尔特笑了一声，好在他的嘴唇和眼睛没有缺损，足够组织完整的笑容。古伦希德残留的杀意就随着这声笑凝固了，等到对方的嘴唇贴上他的脸又离开，那些愤怒和谋杀的意愿就像被什么吸走了似的。

    “抱歉。提到魔法是为了测试你是否为合适的人选，现在看来，是。”

    古伦希德想抽回手，而奥兹瓦尔特没松开，他凑上前来，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古伦希德。

    “内城没有你这样的红发……”

    说着，他又吻了上来，这回的亲吻温情而熟稔。皇太子得吻过多少宫廷政界的男女才有这般熟练啊，古伦希德想着。然而这吻持续太久，让他尝到一见钟情的味道。

    大概是神话更改、移风易俗的关系，现在没人在妓院接吻了。除非要求，奥林也不会吻他。扎哈德偶尔虚情假意地吻他，也是蜻蜓点水。古伦希德尝出了些新的味道，他不确定那是什么，不过没关系，现在他不想杀死任何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