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时间（4）-1 (第2/2页)

。比起恐惧，他的思绪回到理性上。梵迪奈特来自另一远星，是艾洛温的亲戚。她死了，艾洛温和远星的关系就断了。必须有一个解释。

    “没说什么，”奥林按了按眉间，“我和她不熟，也是第一次见到她。”

    “把她和你说的话，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。”

    艾因的语气倒还温和，但话里听起来全然是个酷吏。奥林捂住脸，心想自己真是倒霉，但是为了尽快脱身，他还是如实说了。

    “一字一句复述，那倒有点麻烦，与其说是临终的嘱咐，不如说是独白、自己和自己辩经。她大概是说，她身为艾洛温的外戚，是弱势的。作为学者从事世人不懂的研究，也是弱势。什么啊，也不过是身为女人的麻烦吧。”

    艾因按按奥林的肩：“你不要把梵迪奈特看成’女人’，她和母亲是同一类，是特别的。”

    奥林揉揉眼睛，他猜想艾因大概和每个皇妃都说这种情话吧，然而艾因从来不对他开嫔妃的玩笑，所以这猜想站不住脚。

    “大概是这样，所以我不明白。她为你生了儿子，为国家提供了有价值的研究。无论是做女人还是做魔法师都堪称尽善尽美，所谓的弱势，在我看来是……”

    奥林想说“无病呻吟”，但是忍住了。

    “在我看来是很难理解的，所以……如果吉米问到我，也很难回答。”

    艾因皱起眉头，把奥林抱进怀里，贴上他的耳朵：“梵迪奈特的孩子没有魔眼。”

    奥林楞了片刻。对他而言，魔眼是与生俱来的累赘，盲肠般的废物。他的侄子奥兹瓦尔特却因之苦恼，也时不时向他寻求减轻魔眼压力的药方。奥林有时不由怀疑，是否艾洛温皇族注定一代不如一代，才繁衍缓慢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不得不选择奥兹瓦尔特，”艾因回答。

    累赘和痛苦却是继承皇位的必要条件。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这也不至于寻死吧？”

    “’女人’、’弱势’是你不懂的东西，”艾因起身拍了拍奥林的肩，“想了解’男人‘和’强势‘，就要了解对应的东西。生命漫长，你迟早会理解的。”

    艾因离开了房间，奥林也从硌屁股的座椅上起身。他走出房门，穿过走廊，吉米·马洛在皇宫门口等他。两人一见面，奥林躬下身，由着吉米·马洛拥抱他。一抱之下，就连拉车的马都感到了他的疲倦，嘶鸣不已。

    “回学校之前，我们去城里吃顿热饭吧，”吉米说，“还来得及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去你家，让仆人把热饭送来，我有话要和你说。”

    马车轰隆隆地前行，奥林打开魔法书撕了一页，写下皇太子的人选，吉米就知道他将来上任首相之后要面对的政局了。奥林到了吉米的家中就气鼓鼓地倒头大睡，直到晚饭送来。皇妃是外人，死了再娶一个就是，艾因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件事？

    奥林收养曼德刻里特纯属意外，大概是为了作为那未解之谜的留念，因为他一进现场，装着孩子的襁褓就在母亲的头颅旁边，像个祭品。奥林先把孩子捧了出去，所以没听梵迪奈特多说什么。

    因为经历变故，孩子格外离不开人，像个猫似的天天挂在奥林腿上，晚上还要挤在一起睡觉。奥林狠下心打了一顿，打哭了，才得以分房睡。孩子睡在堆满黑脸猫玩偶的床上，在毛绒间拥挤、藏匿。

    奥林的收入依靠皇室接济和魔法研究，前者多，后者少。他曾经在吉米·马洛的项目里赚过一笔小钱，就不屑接手低收入的项目，他是这么认为的。直到艾因和他说：养宗室和做研究的资金都是皇室出，要分分清楚。吉米给得过多了。

    奥林收养曼德刻里特之前，吉米·马洛就与世长辞了，失去这条纽带，奥林和政界的来往就若有若无了，而魔法研究多数要政界的强硬关系才插得进去。奥林觉得做宗室也没什么不好，所以养孩子占据了他的大多数时间。

    曼德刻里特继承了母亲的聪慧，让教育变得毫无挑战性。孩子很快就能出去给别人画肖像赚钱了，奥林就躺在哈尔隆妮的寝宫里读书，似乎离开魔法也好、不赚钱也好，都没什么。那一年过得很清闲，他习惯了每天注视着天花板上的蛛网思考，觉得自己逃脱了宏大叙事，有时还能感到生命的虚无哩。

    当年女皇降临节前的一个月，信使按例送来皇宫的请柬。奥林这才想起来没有准备当年的礼服。也许是与世隔绝太久，他觉得出现在公共场合毫无必要。但是请柬是皇帝老兄亲手写的，他就爬起来，准备赏对方一个面子，却发现结余不够订一套新礼服。

    “结余”的定义是很宽泛的，但其中绝不包括孩子挣来的钱。奥林看过出多进少的账本、逛了逛够他翻一百个筋斗的宽敞金库，就给皇帝老兄写信称病，不参加节日庆典了，倒头又躺到床上去舒舒服服睡大觉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奥林睡醒了，他就到空空如也的金库去，不知为何，逃离宏大叙事的快感上来了，奥林捏捏鼻子，“喔嘿嘿嘿”地大笑一声，开始翻筋斗，他的尾巴堪称艾洛温最强的大扫把，把个空金库翻得尘埃四起、毛絮横飞。

    他跳了十分钟，跳得心满意足，落地还转了个圈。只听仓库门口响起响亮的掌声。奥林一转身，只见艾因笑得一脸暧昧，正当他脑子疯狂转动、准备编个糊弄的说法时，皇帝老兄对他捏捏鼻子，“喔嘿嘿嘿”地大笑一声。全完了，天花板上的蛛网被发现了。

    于是奥林对艾因说：“如你所见，我脑子有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