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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2 水藻 (第1/1页)
今天这顿饭吃得有点闷了。 闷得叫老骆直接吃不下去,取了支雪茄抽了起来,吸了一两口,才感觉缓过来,总算有精神面对眼前闷头吃饭的赵明堂。 “又哪能了啦?” 赵明堂面色铁黑,生硬地抛出一句:“没哪能。” 老骆无语了,摸了摸眉毛,点评道:“没哪能,你吃条鱼像杀鱼,苦大仇深。” 赵明堂继续嚼嘴里的饭,不说话。 赵明堂这个人是这样的,他一般性的生气直接就发出来了,或冷嘲热讽或雷厉风行,总之是发作的,但他真的生气,他是不说的,他就闷着,要么搞死这个人要么搞死自己。 一般他是搞死别人。 那现在他看着像要搞死自己了。 还能为谁,只能是为那个谁了。 老骆抽了口烟,眯着眼睛说了句:“……两口子吵架,常有的事,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。” 赵明堂回他:“你一个没结过婚的人说这句话合适吗?” “怎么不合适,结婚又不是一定要自己结才懂,旁观者清……再者,哪能?你结过婚?你懂?你姘头也没夹过,还不如我。” 赵明堂直接把筷子摔桌上了。 老骆没生气,不晓得什么事,但晓得他一肚子火,发作发作也好。 “……要不要把碗也摔掉。” 赵明堂靠在椅背上坐了一会儿,闭了闭眼,深呼一口气,随后摇了摇头,深邃的眉宇之间显露出一种无奈。 “不了。” 老骆抽了口烟,闷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,引得赵明堂皱着眉看了他一眼。 “我是笑,你也有克星。” 赵明堂自己都纳闷,他觉得世上也许真有月老,真有红线,他是被绑牢在陈可心身上了,所以才会这么多年忘不了一个话也没说上过的男人,甚至于从此也没有对谁动过心。说出去谁信,他赵明堂竟然没谈过恋爱,没睡过人。就是徐耳都一直对他没睡过人表示怀疑。 陈可心就像深海里的水藻,而赵明堂便是潜水的人,陈可心把他的脚缠住不让他走,而陈可心也没有知觉,他只是一株水藻罢了,他在海里漂动,处处留情,缠住一个路过他的人,再正常不过。 可被缠的人就要窒息而死了。 赵明堂觉得胸闷,动了动脖子,又闭了闭眼,才说:“你觉得伊哪能?” 这倒把老骆难住了,他对陈可心接触得并不多,况且这个情况,他得说好话还是坏话? “伊……蛮好,挺上进。” 这话是实话,不上进哪有他在交际圈的地位。 “还有呢。” “……心地蛮好,陈非陶羡韵那样对他,他也没有说要怎么样。” “……还有呢。” “……卖相好,万里挑一。” 赵明堂忍不住笑了一声,点了点头:“侬是实在讲不出了。” 确实,感情到底是两个人的事情,不然怎么说情人眼里出西施,老骆又不是没见过陈可心,也没见动心要横刀夺爱,徐耳倒是有色心,但也只是看中陈可心的皮相,到底不曾上过心。这么多人,只有赵明堂切切实实是对他动真心。 老骆忽然替赵明堂不值起来,忍不住道:“你这样的条件,我想不明白,他有哪点不满意,换我老早贴上来了。” 赵明堂沉默了一阵才说:“真的贴上来,就不是陈可心了。” 老骆缓缓吐出一口烟,在烟雾后面眯起眼睛,说了一句:“你是懂他的。” 如果不懂,怎么能说出这句话。 “……他不懂我。” 老骆想了想,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,若有所思道:“我看未必。” 赵明堂挑了一下眉,看向他:“你又晓得了?” “这种事啊,”老骆故意还顿了一顿,意味深长道,“当局者迷。” 赵明堂不置可否,收回目光,盯着桌子看了一阵儿,感觉没那么气了,才站起来,抓起外套穿上,打算走人,被老骆叫住了。 “哎,我有个生意,你照拂照拂。” “啥生意,还要我照拂,你自己弄不来?” “医疗上。” 赵明堂心里有数了,摆了摆手:“你叫人跟周密讲。” 老骆笑了:“周密比你娘还亲,什么事都要帮你弄。” “一个月连奖金提成开他十几万,白拿啊?” 这点倒是,赵明堂对身边真的看中的人一向很大方,不过周密一天起码牺牲十个小时给赵明堂,比谈恋爱还要吃力,一个月十几万买他的时间和脑子,虽说不社会主义了点,但这是正比。 彼时,陈可心从画廊出来,习惯性瞥了一眼玻璃门中的倒影——并没有那辆车。 他舒了口气,谈不上来是开心还是难过,又或者其实是更复杂的某种他也不能明白自己的情绪—— 手机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,打断他的思路,他看了眼来电人——是燕蔓青。 看来今天谁也别放过谁了。 “……喂。” “喂,可心,是mama呀。” 陈可心很不耐烦,直接问她:“什么事。” 燕蔓青嗫嚅着,迟迟不肯开口,陈可心便知道又是要钱。 “……要多少?” “要……要二十,二十万。” “二十万?”陈可心停下来,差点被气笑了,“要二十万干嘛,给他买进口棺材啊!” “可心,你不要这样说……他对我们有恩的……” 陈可心站在原地无语地干笑了两声,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提了提,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,但他真的冷静不下来。 “什么恩?把我们带来上海,然后什么都不管,一个女人一个小孩每天在家守着他施舍的几十块钱过日子的恩?还是拿我的奖学金给他去赌钱的恩?还是他因为拿不到钱打你打我的恩?” 燕蔓青啜泣起来,而陈可心一点不觉得她可怜,只觉得她懦弱,更觉得自己恶毒,他对自己的生身母亲无情到可以说这些话,事情到今日地步,是谁害她失去了“家”,失去了依靠,是他陈可心。 陈可心听着她的哭声,绝望地闭上了眼睛:“妈,我对不起你。” “……是mama,是mama对不起你。” 他在一处梧桐树的阴影中停下,靠在墙边闭上了眼睛,黑暗融化了他的情绪,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,闷闷地说:“……妈,你离婚吧。” 沉默,又是沉默,燕蔓青永远只有沉默。 从他七岁站在那间充斥白光的屋子里那一刻起,燕蔓青就永远在沉默,她对自己沉默,对骨rou沉默,对生活沉默,如果是这样,为什么不在他七岁那年,放一把火,把两个人都烧死,这样谁也不必苟活,谁也不必谴责,谁也不必到如今相看两生厌。 “……我没有二十万,我能给你五万块,剩下的我没办法,离婚的事……你再想想,”陈可心本想挂电话了,却还是忍不住说,“妈,我现在长大了,我能养你了,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离婚。” “你爸……他有时候还是对我很好的……我——” 陈可心没有再听下去,直接掐断了电话,他靠在黑暗里,耳畔是夜风沙沙,他静静地望着树叶的缝隙里掉落的那些光,心想—— 如果赵明堂在这里就好了。 他好想见他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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