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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4 乌云 (第1/1页)
陈可心从小就讨厌医院,甚至于爸爸出事过后,他除了高考体检,再也没去过医院。所以今天他坐在这个窄小的会诊室,他是万分紧张的,那些种植在房间墙角的藤蔓类植物像锁链一样套住他,弄得他浑身不够自在。 李如切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半天,又询问了很多细节,最后双手交叉在桌前,很郑重地说:“良性肿瘤,位置也很好,可以通过鼻蝶手术,通过鼻孔到达肿瘤位置,这样就不用进行开颅了。” 陈可心旋即念了句阿弥陀佛,赵明堂自然也是松一口气,听见他念佛却还是忍俊不禁,不过没功夫取笑他,先问李如切:“什么时候能手术?” 李如切点开了一个什么,看了一阵,沉吟道:“嗯……我看我的排班,没问题的话,这个周末就可以,就看病人的意愿了。” 许姨听了连忙摆摆手,不好意思道:“哎呀,我都可以,我又没有正经工作。” 赵明堂点了点头,扭头吩咐周密:“把周六的时间全部空出来。” 说完便继续看回李如切,表情很诚恳,简直与画廊那日判若两人:“李医生,我们就约周六,你需要我们怎么配合,尽管说。” 李如切看了他一眼,有点意外,不过还是好好回答他:“可以,那就约在周六上午十点,病人周五入院监测体征,可以吗?” 还不等赵明堂答,陈可心要紧说了句:“可以!” 李如切对他微微一笑,轻轻点了点头。赵明堂除了暗暗不爽,到底没说什么,后面还有病人,他们几个也不必久留。陈可心却总不放心这不放心那,还想跟李如切再多说几句,被赵明堂强硬抱住肩膀拖走了。 一出诊室,陈可心便有些愠怒地对他抱怨:“手术前那么多事,我还没问呢!” 赵明堂大为不悦:“问什么?礼拜五护士自然会交代,你耽误后面的病人怎么算,李医生就看你一个病人啊?” “你!” 这帽子大了,怎么好反驳,陈可心没好气看了他一眼,随后前去掺许姨的胳膊,两个人一搭一唱下楼去了。 周密查了查日程,才发现周日是一个宴席,问赵明堂怎么弄。 赵明堂正心火,皱着眉回头看了他一眼:“你跟我这么久,不知道哪个轻哪个重啊?” 周密被他瞪得一愣,眼见自家老板的身影走远了,总感觉自己受了个冤枉气,是只替罪羊来的。 看诊是周二,入院是周五,其实还有几天的时间,但陈可心总是不放心许姨,于是晚上还是宿在沁芳庭。赵明堂自然没有不同意,也不曾追问陈可心,眼下是多事之秋,儿女情长暂且搁一搁未尝不可。至于陈可心那边,赵明堂一句没多问虽然是意外之余,但也算是放他一马,他赵老板阴晴不定如上海的秋天,他只有随机应变的份。 虽然事情已经定下,可陈可心依然免不了的心焦,某天晚饭还是忍不住打电话给李如切询问病情。 李如切接到电话也是很耐心,解释了一通,感觉陈可心心烦意乱大概也没听进去,便索性直截了当地讲:“你放心,这类案子我做了十几例了,没有失手过。” 医生一般是不会讲百分之百确定的话,如果李如切能这么讲,自然是对他来说成功率确实是近乎百分之百了。 陈可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,闷闷道:“不好意思,我没有不相信你,我就是太紧张了。” 李如切笑笑,没有责怪他的意思:“我知道,我看得出你很看重许姨。” 陈可心沉默了一阵,随后讲:“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二对我好的人。” 李如切便问:“第一是谁?” “……我爸爸,他去世很多年了。” 李如切点了点头,轻轻道:“抱歉。” 陈可心摇了摇头:“没有,都过去了……” 李如切顿了一顿,没有追问:“好……那我们周五见。” “好!周五见!” “嗯。” 电话挂断,李如切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有些出神,丝毫未察觉自己碗里多了一块猪肝。 “看什么呢,吃饭。” 李如切回过神,轻轻应了一声,重新端起碗筷,却没有吃饭,而是若无其事地问了句母亲:“妈,我周六有事,没关系吧。” 李母拿筷子的手明显顿了顿,捣了两下饭,看向了李父。 李父倒没什么大颜色,只是淡淡问了一句:“有什么事?” 李如切嘴里含了一口饭,说话有些含糊:“我有台手术,早上十点。” 李父眉头紧蹙,饮了一口白酒:“那又不耽误你晚上回来给你哥哥过生日。” 李如切垂眸看着桌上,默不作声地嚼了口菜,一时间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三个人静静咀嚼的声音,像蚂蚁啃噬残叶。 “……如切,早点回家,一年就这一天。” 李母发话,李如切便点了点头,回说:“行,我知道了。” 说完,又吃了几口饭,饭碗干净,他便端好了碗筷拿去厨房水池。厨房的窗外正对一个高级中学的cao场,有几个孩子在cao场踢夜球,远远还能听见呼声。 他开着水龙头听了一会儿,水流声几乎盖过孩子们的呼喊,夜色里,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,那根烟很皱了,应当是藏在口袋里被反复蹂躏了很多次。 不过他并没有点燃,只是含着,片刻后,身后传来脚步声,他便摘了烟,丢出了窗外。 “如切?在做什么,水龙头怎么不关。” “……没什么,想手术。” 李母点点头,面色凝重:“你不必太忧心,爸爸mama一向以你为豪,不像……” 她欲言又止,李如切也不曾追问,随口说了句他去洗澡了。 路过客厅,父亲叫住了他。 “你最近买的那几幅画?是怎么回事?” 李如切耸了耸肩,随口道:“没什么,朋友的画廊,支持一下。” 搞艺术自然所费不少,李父年纪虽然大,这点还是明白,便说:“我们这个房子,也没什么好装点的,等你以后结婚再买吧。” 李如切看了他一眼,似不经意地讲:“其实想换房子,我最近就好看起来。” 李父沉默,厨房里的水声也戛然而止。整个房间陷入一种阴湿的氛围,像一块吸饱水的的海绵紧紧贴在地面,甚至尚且不断往外溢出多余水分,那种窒息感,从空气里就可以嗅见。 李如切丢下一句:“我知道了。” 他把房门关上,走到窗前看那个足球场,刺眼的白色聚光灯照耀得草坪显出一种新鲜的油漆涂料般的绿色,看起来很虚假,而在更为幽深的无法被照亮的深处,则是一种更深更浓郁的漆黑。李如切没有开灯,他在黑暗里借着稀薄的路灯静静盯了一会儿那个cao场,随后打开了抽屉,那里什么特别的也没有,唯独躺着几张照片和一只诺基亚翻盖手机。 他打开那只翻盖手机,熟练地按动了键盘,找到一个号码,拨了出去。 …… …… …… “…………喂?” 李如切并不作声,只是静静盯着那个cao场。 而电话那头的人在此时又询问了一声“喂”。 依然是一片静默。 对面挂断通话。 李如切将手机合上,放回了抽屉,在他拉上窗帘的最后一刹那,足球场的聚光灯不知为何照向了小区,他的眼睛在这束白光中呈现出一种尤其浅的琥珀色,看起来冷漠而危险,像某种鹰类。 窗帘,拉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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