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七、肮脏事 (第2/2页)

家炸得滚沸，沉闷的空气烧作熔岩，朝着一张张虚伪的脸上狠狠泼去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，白逸尘已经咒骂十来分钟了。

    白逸尘势如乌云、声如惊雷，没人敢直视那张怨憎的脸，就像鲜少有人敢直视流火的太阳。

    那是末日般的声场，多少怒火与愤恨携万钧之力浩荡劈下，厅内厅外地动山摇，人心颤、帘幕颤、窗棂颤，万物如死，他是荒原上的猛兽，在饥渴至死前，发出撕心裂肺的最后哀鸣。

    真是场可怕、可悲又可怜的独角戏。

    仅凭斥骂就能降服人心吗？

    当然不能，所有人的头颅中都盘旋着两个字，不能。

    他越躁郁、越疯癫、越激昂，便越是暴露自身的色厉内荏、御下无能，越是惹人耻笑。

    可底下人越是轻视耻笑，他便越是怒气勃发、几乎炸碎胸膛，吼声越来越高，恨不得撕裂天宇。

    他知道不该再骂，甚至是不能再骂，在无穷大的声浪里，他的自卑与心虚几乎快现出底色，在明晃晃的厅里丑陋得刺眼、灰暗得可笑，可他偏偏忍不住控诉，控诉这被cao纵的十几年，猪狗般全无自尊的十几年，那些强压在心底的怨憎终于见了天日，阴暗发霉的死气直冲霄汉，可他越是喋喋叫骂，便越像个蝼蚁，像个哭天抢地的废物。

    又是那般反复撕扯的境地，理智训斥他适可而止，可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叫嚣着无须再忍……为什么忍，该怎么忍，他忍了十几年，才能放肆一回，他怕什么，怕轻蔑与嘲笑吗，难道他不敢取他们的项上人头吗？

    “呵……”

    一声幻觉似的轻笑竟然真的响起了。

    “谁！”

    白逸尘猛地回过身，两眼充血，满身的肌rou都绷紧了。

    只见在残破肮脏的土坑边，白铭摇摇晃晃地撑起了身体。他顶着满脸血污，强睁着眼睛，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，将坑里花梨木的匣子扶正。

    他抖着双手，小心地抹去灰土，却因掌心满是冷汗，反倒将匣子蹭花了。

    白逸尘拎起桌腿，作势要向弟弟头上抽去。

    “父亲！使不得！”

    白珑脸色发白，猛地蹿起来，忙不迭地抱住白逸尘的左臂，将那危险的东西截下了：“您骂归骂，打归打，可千万别弄出人命啊……”

    白逸尘冲着弟弟嘶吼：“离开它！”

    “不，老家主的骨灰，就是该埋在这儿的。”

    白铭平静得很，甚至有些呆滞了。

    他用袖子擦灰：“有他老人家在这儿镇守，是子孙后辈的福分。”

    “死人就该滚回坟地里，才是为子子孙孙着想！”

    “老爷子生在白家，葬在白家，落叶归根，有什么不对吗？”

    “那就把他骨灰扬在三渊池的柳树下！”

    白逸尘疯了似地挣扎：“静园是他的老巢，就让他在树下和妻子生同衾、死同xue！”

    “不行，会破坏风水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老老实实地躺回白家祖坟里！”

    “也不好，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在教训我吗！”

    白逸尘面目狰狞，汗如雨下，拼着最后的力气搡开了白珑：“柳下或坟地，没其他商量！”

    他刚摆脱白珑，纪盛和罗赛就缠了上来，一左一右制住他，生怕他失手把人杀了。

    “老爷，您消消气，这事咱们从长计议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啊老爷，这急不得一时，咱们坐下来一块儿商量……”

    这边连推带搡热火朝天，那边白铭却很安静。

    白铭脱下外套，仔细地擦拭一番后，默默叹了口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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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您要离开家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沙哑，对着骨灰盒慢声低语。

    家？

    白逸尘觉得无比荒唐。

    这个藏污纳垢的宅子，这些离心离德的亲眷，可曾还像个家？

    是了，这不是他的家，从来都不是。

    这是那个老头子的巢xue，这是独属于白静岳的家。

    生前死后、做人做鬼，他都要守家。即便被迫离开，也有走狗替他看家。

    而他白逸尘，则要永远生活在阴影下。

    一介跳梁小丑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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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个念头方一炸开，一股血气蓦地喷涌而出，冲击着他的喉管，让他惨叫一声。

    “呜啊……”

    白逸尘突然口吐鲜血，瞬时染红了整片衣襟。

    接着他身形摇晃，神情错愕，猛地向后仰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老爷！”

    罗赛尖叫起来，她强忍着手臂的疼痛，一把撑住了白逸尘的身体。

    这具看上去单薄的躯体沉沉往下压，它的主人怒极攻心，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。四周的人立刻大步上前，七手八脚地搀扶着他。

    “医生！医生！”

    罗赛额角冒汗：“快来看看老爷！”

    始终沉默不语的维吉尔终于行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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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影子似地过来了，简单扫了两眼，随即指挥着众人，将他身体翻过来，拍打后背，免得被鲜血呛住。

    “老爷身体虚弱，一时气极，需要静养，先送到我的书斋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，罗赛你松手，我扶这边，白珑你扶着另一边，一、二、三……”

    几人手忙脚乱，在医生的带领下，将昏厥的白逸尘搀扶出去了。

    喧闹的侧厅很快便安静下来了。

    而白铭却仍是跪在原地，在擦去污垢后，他摊开外套，将匣子放在带着香烛味的内衬上，仔细地包裹起来，接着慢慢将它捧起，托在双臂间。

    他仍是冲着匣子低声说话。

    “放心，只是暂时离家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很快会回来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