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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65 (第1/1页)

    严宅。

    书房里熏着檀香,古朴的气味在封闭空间里缓缓释放。年过七旬的老人靠在轮椅上,从落地窗望向宅院的风景。在这个远隔重洋的国家,严提物将幼时家乡的记忆搬过来,在庭院里打造出一片青石板路、小桥流水的老镇风光。

    自医院回来,严提物待在书房,吩咐佣人离开,只留谭郴在房间里。他枯槁的手指摩挲着黄梨木拐杖,沉吟不语地目视庭院。这是他陷入思考的举动。

    一炷香烧到尽头,谭郴走到桌边又接了一炷,凝视着细微的火光说:“少爷到底像您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“少爷一想事,手指就会不自觉敲什么东西,”谭郴比划一下,观察着严提物喜怒难辨的脸色,“您也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替他说好话。”

    谭郴收了声。

    书房的气氛再次沉默,谭郴面色犹豫,心头想说的事难以开口。

    “想说什么,说罢。”

    谭郴如蒙大赦,连忙往前走了两步,把憋了整整一周的话从肚子里吐出:“真不打算让他知道?”

    严提物睨一眼谭郴,不答反问:“他应当知道?”

    “毕竟,”谭郴飞快地斟酌措辞,“毕竟是少爷、也就是严家的骨rou……”

    “一个男人,跟另一个男人,”坚硬的拐杖在地板上脆生生一击,谭郴的耳膜也跟着震了一下。严提物语气严厉:“搞在一起,居然还搞出个孩子!在你我那个年代,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怪谈。”

    谭郴挤出笑道:“可不是!不过现在的时代不同了,何况那孩子本就体质特殊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能承担吗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现在让众人皆知,严家的继承人,跟一个男人搞同性恋,还搞出个小孩来。我问你,以严沉现在的心性、年纪、资历,能否承担起整件事对他本人及整个家族的后果?”

    谭郴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檀香缭绕,在空气里缓慢地扩散一片很薄的雾气。雾气里是挂满四面墙壁,金线细织、描绘精妙的唐卡。画面讲述了释迦牟尼成佛前的故事。其中正对书桌的,是释迦牟尼割rou喂鹰。佛祖肢体流血,却仍蕴含平和笑意。

    看起来悲悯又恐怖。

    “我的身体状况,最长也不过三五载了,”严提物阖上双目,“他还不够,远远不够。”

    “树木成长尚需时日,”谭郴不由苦笑,“他才二十岁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多压给他一些恨。足够的恨,会逼他思考如何击败我。”

    谭郴一愣。

    严提物把拐杖搁在一旁,幅度很轻地摆摆手:“好了,你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见严提物没有交谈的意思,谭郴只好沉默地欠了欠身。他走到门边,又转过头,望着严提物枯瘦的背影,嘴唇动了动,还是忍不住开口:“何必让小沉恨您。”

    老人发出一声笑。

    笑声里竟夹杂三分愉悦,仿佛谭郴问了一个天真愚蠢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他打小就因母亲的事恨我,无妨再多件事,让他更恨我一点。”

    八月的某个周末,天气入三伏,热浪蒸人。

    几名放暑假的富二代学生,深夜开跑车到郊外,推开了废弃厂房的门。他们原本计划在郊野荒唐狂欢一夜,却被恶臭熏得作呕。学生们拿手电筒一照,顿时吓得魂飞魄散。

    一具男尸歪斜脑袋,倒在行军床上。

    现场的照片被学生发到网上,顿时引爆网络。警方成立专案组,在八月的最后一天,公布了调查结论——

    佟鹏,XX镇下淮村人,曾组织村民反对白嘉集团在下淮村建工业园。白嘉集团前董事长白成华勾结黑恶势力,致佟孕妻意外身亡。佟曾在白成华的一场商业活动中欲袭击白成华,被捕入狱,判故意杀人未遂罪有期徒刑九年,服刑途中因保外就医脱离监视,延长徒刑四年,三月前出狱。

    出狱后,佟鹏蓄意制造了白成华的车祸,并策划对白成华之子白津遥实施犯罪行为。警方在一条郊区公路外的荒地里,找到白津遥所驾驶的车辆。根据车内行车记录仪,白津遥的汽车被佟鹏驾驶货车撞击。草地里发现了白津遥的血迹,佟在撞车后将白津遥拖拽至货车进行绑架。

    绑架过程中,白津遥试图反抗,砸伤佟鹏眼睛并逃脱。佟死前曾中过麻醉枪,但并非致死因。其死因是心肌梗塞猝死。

    警方查到,白津遥最后出现地点是A市第一医院,但蹊跷的是,没有任何当天关于白津遥就医的资料,其从医院离开后去了哪里,也无任何踪迹。

    直至案情公布之日,白津遥依旧下落不明。

    日出日落。

    时间以恒定的力量往前推进,不以任何事物为转移。

    新闻热度潮水般涌起又潮水般褪去,很快,白家的案件就已无人问津。

    然而公众逐渐遗忘之时,多米诺骨牌仍在悄然无声地继续推翻。事件之后,金融监察署派调查组进驻白嘉集团,发现了上市造假、政商勾结等严重违法行为。集团股价大跌,一个商业财团在丧失独裁者后,轰然坍塌。

    似乎有人轻声叫他,白津遥转过头去。

    街道上充满陌生面孔,声音消失了,如同一根极细的丝线擦过耳畔。

    “走吧!”

    手腕被人握住,庄宁的笑容落入眼底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,他们来到这座城市,已经五个月了。

    季节进入隆冬,草木凋零。人们换上冬装,白津遥也穿上羽绒服。

    他怀孕六个多月,腹部隆起的弧度却并不明显,穿上宽松羽绒服,就是个清爽的大男生,根本看不出怀孕迹象。

    庄宁的头发更长了,即使寒风凛冽,他仍穿着裙子。上面是千鸟纹的呢绒大衣,及膝的黑色皮裙裹住一双长腿,蹬着黑色高筒靴。旁人眼中,大概要以为他是模特。

    庄宁拉着白津遥的手,就像一对外貌出众的年轻情侣。当然,这不是真相。但白津遥一次都没有把手抽出,庄宁便偷偷享受被人误解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刚才发什么呆呀?”庄宁问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,”白津遥淡淡说,“就是,似乎听到有人喊我。”

    庄宁一错不错瞧着白津遥。来到这座城市后,他慢慢发现,白津遥有时会幻觉或幻听。他问过几次白津遥看到什么,白津遥总是摇摇头,不回答。

    因为怀孕的缘故,也不能吃药——那些痛苦只能白津遥独自扛过去。

    “不要理,”庄宁攥住他的手,“我在这呢。”

    白津遥一顿,低下眼睛笑笑:“嗯。”

    两人沿街道往前走。轻盈洁白的雪花,忽然从天空落下来,街旁的行人发出“下雪了”的兴奋喊声。白津遥耳边,再次听到那隐约的呼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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