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缘果报_第十七章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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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十七章 (第1/1页)

    回到自己幼年所居禅房,举目所见,房中摆设少有尘灰,显然常常有劳师兄他们打扫。榻上整整齐齐叠着他的被褥,一如他离去时的模样那般,规整而干净,凑近了细闻,依稀仍可嗅见淡淡檀香味。

    晋息心哑然失笑,在榻旁阖眸坐下,一时心际却如风卷云涌,难以平静。

    师父所言,明日便要为他行剃度。他虽未及弱冠,尚不到剃度年纪,但这亦是迟早之事,是故他早有心理准备,并不讶异。令他措手不及的是,了觉大师言在替他剃度之後,紧接着便要将霖善寺住持之位传递於他,令他从此接掌。

    晋息心当下便木在师父榻旁,纵是他千猜万想,也万万料不到师父嘱他十五岁上回寺,竟是为了传衣钵於他。

    霖善寺比他早入门、修行高深的师兄多了去,为何师父执意选定他做下任住持?

    此事不仅出乎人意料,一时更难以服众。

    了觉大师似是看出他心中困惑挣扎,合十道:“为师已同寺内诸位长老商议权定,不宜再拖。明日辰时,待众人早课毕,便行剃度与传掌典仪。”

    他惶惶然领了师父意,告退。脑海中却无论如何平息不下躁动来,任凭他如何默念心经,抱元守一,思绪依然激荡不已,潮起汹涌难退。

    千头万绪中,最为鲜明的却是一念,陆子疏若得知他返回霖善寺,真真要同他红尘相绝,划清界限,脸上会露出怎样神色?

    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,陆子疏将手中折扇,狠狠朝着他脸掷来的画面。

    **********

    入夜,月光如洗,霖善寺寂静无声,只有一道修长身影,自禅院外缓慢踱步而来,脚步轻慢而悠闲,并不刻意放轻步伐,似是毫不介意住持禅房中的人听见自己到来的声响。

    禅房里传来咳嗽声,垂垂老矣的身躯正经受着重病折磨。

    缓步而来的身影稍稍在门前顿了顿,听见禅房中了觉大师对服侍自己的弟子说:“此处无事,你回房罢。今晚莫再过来这边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徒儿先退下,住持请好好歇息。”

    门咿呀推开的声音,一名年轻和尚推门而出後,便沿着过廊匆匆向自己在另外一个院落里的禅房步去,没有注意到掩没在杨树浓荫下的若有所思的身影。

    待一切又重归寂静,来者悠然提起脚步,迈上台阶,手指轻扣门扉,虚掩的门扇便应声而开。

    了觉大师盘膝坐在床榻上,听得门响,咳嗽着睁开略显浑浊的眼眸,看向门边站定的似笑非笑的人。

    “你的容貌,还是同上世一模一样。”他缓缓道,对於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煞星,早就有了看破天命的觉悟。

    陆子疏淡紫色瞳仁里闪动着不容错辨的杀机,唇角却是微微勾起的。

    他在温柔的微笑。

    笑吟吟道:“你总是这般多事,你以为赌上性命,就能够阻止我欲为之事?”

    “对於你与他之间的赌注,你们曾经的过往,息心应当有知晓一切的权利。”老住持咳嗽着,咳得如风中残烛,身躯抖动不停,却仍坚持着牢牢看进那双人情淡薄的眼眸中去,“你犯下那麽多杀孽,今世该是好好偿还,以积功德,不要再走上同样罪愆之路。”

    “杀孽?”

    陆子疏凑近他,身上传来诱人清幽的龙香。

    青葱食指抚上了觉脸颊,如同抚摸痴心相恋的情人,从太阳xue缓慢抚摩到下颚,逼近的幽香气息,让了觉身躯抖动得更厉害,不是出自惊惧,而是出自某种深层心理更加无从抗拒的本能。

    陆子疏贴得他很近,气息吐露间有让人发狂的情欲勾动意味,暧昧若水,如一缕叫人神思缥缈的催情香。

    他伏贴在他耳畔,如耳语魅惑:“这世间谁人不犯有杀孽?你们想渡的众生,无不以宰杀其他生灵维持生命;杀人是犯杀孽,杀其他生物便不算犯杀孽?为何你们不去计较那些杀生之举,却来同我苦苦计较?难道众生不是平等的吗?”

    “人为求生而为,尚有可谅之处;你却是为一己私欲,罔顾人命。”

    “哦~~~求生便可杀生,贪情便不可原谅。在你们这些和尚心里,性命比情感重要,宁可行尸走rou,无滋无味的活着,也不要沾染一点凡尘俗欲?”

    手指缓慢挑开了觉整洁僧衣,呵气如兰。陆子疏睨目而笑,带着一股女子般的放肆与风情,了觉登时心头一颤,立时果断咬破舌尖,血腥味进入口腔,方逼迫自己从心魔中险险摆脱。

    怒道:“妖言惑众!枉你修为千年,神龙之体,却同一般邪魔歪道,说那些情欲谬论!”

    “了觉大师,你动怒了呢。”那人吃吃的笑,毫不在意他面露愤慨之色。

    悚然一惊,了觉努力把心头因为陆子疏挑逗而起的躁动情绪压下,平定心神,正色道:“此际回头,重新向善,你尚有一线生机,日後能够避过劫难,重回九天。”

    “劫也好,难也罢,陆子疏求的,从来都不是得道升天。”

    嬉笑眼神渐渐转向冰凉,本就不加掩饰的杀机,顷刻放出,抚摸上了觉脸颊的瓷玉般手指,下滑到人脖颈处。

    长而尖锐的指甲,在老住持脖颈间划出锐利血痕,他柔声道:“老和尚,我听腻味你的说教。”

    喉间慢慢尝到血腥,了觉挣扎着想尽最後努力,说服这条狂傲不羁的冷血之龙:“咳……你若再造杀业,息心……息心必定会倾尽全力阻止你……你们最终,还是会……”

    陆子疏眼神蓦然紧缩,嘴角依然含笑,指甲划过老住持苍老颈间。

    他再度凑近了去,故意用他能够听清楚的声音,在人弥留之际一字一顿:“杀业吗,我还後悔当年造的杀业不够多,不足以挟制那个慈悲心肠的和尚。了觉,你猜我今生要拿什麽去跟他赌?把这个天下,所有人的性命一并押上,跟他再拼上一场,筹码够不够?”

    了觉睁大双眼,浑浊而逐渐涣散的眸底掠过悲凉,听陆子疏轻柔耳语对他说:“如果我输,我要全天下的人,一同殉我之情。”

    住持衰老的身躯顺着墙根,缓慢倾颓倒在床榻一沿。一生悲天悯人,看尽人世沈浮,最後关头仍想力挽狂澜,无奈命数不允。

    了觉自知陆子疏必会选择在他对晋息心说出旧事前将他灭口,但如同当年他放晋息心随陆子疏同去那般,他怀有真诚善意,期望能够将这曾经一心向善、动情之前亦是性子和善的紫龙渡回正途──

    可惜这最後一丝冀望,纵然他保留了真相却还是功亏一篑。

    陆子疏的执念,已经远远超出他所能揣测的范围,跨越千年岁月,历经两世而来的,是自地狱复返、足以烧尽大江原野的可怕业火。

    修长华美人影默立於了觉身前,语气平淡,冷无波澜。

    “我曾经行遍功德,为护佑苍生不惜豁尽修为;我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,我为了求得他一次回眸遍体鳞伤,可是我最终得到了什麽?我做了那麽多,尚不及我错手杀掉一人,能够得来他怒意冲冲的追杀在我身後。”

    他面上泛起自嘲的笑意,扬袖一挥,了觉脖颈间红印已悄然隐去,面容平静如自然圆寂。

    陆子疏道:“既然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与他并肩而立的我,既然只有杀戮能够让他对我注目上心,这条路,我行了开头,就不会再停步下去。”

    执着是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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