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月亮杀了我 (第2/2页)

  那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里。

    秦璘一个人，怅然若失地坐在位置上。

    夕阳照在树叶上。金红的橙色与苍翠的绿色，傍晚的风与玻璃窗逢里的灰尘。

    他的表情一点点凝固。

    诡怪的寂静缠上秦璘心头，就算世界布满一万米高的玉米，也无法拯救他的孤独。

    等到月光洒向人间的时候，玉米地里就会很热闹了。

    “我等你来找我。”秦璘趴在窗边，对还未出现的月亮说。“我先睡一觉，夜幕降临的时候，叫我醒来。”

    自言自语——是秦璘另外一个特长。

    好在，他在疲惫的时候能够安然睡去。

    “月亮、月亮、你为什么举起镰刀，要杀我！”

    秦璘坐在地上，惶恐地看着那一弯月。

    月亮不说话，只把泛着冷光的镰刀架在了秦璘脖子上。

    秦璘感受到彻骨的寒意，他把手贴在刀刃上，哭道：“我从没有背叛过你！你为什么要杀我！”

    月亮生气了，泛起一道白光。

    秦璘吓得往边上一滚，爬起来就跑。他跑不过月亮，月亮的光照着他，让他无处可逃。他一边跑，一边哭：“我只是在等你啊——不要杀我——”

    秦璘哭啊哭，月亮一直追着他。他在玉米地里，跌倒又爬起来，他恨恨地对玉米说：“你为什么不救我！我只愿你长得高，怕你被人摘去！你为什么也要看着我死！”

    月亮听了生气、玉米听了也生气，他们大喊着要杀死秦璘：“秦璘！”

    “秦璘！”

    秦璘无助地流泪。

    有什么人，把有温度的手覆在了他的脸庞。

    秦璘抓起那人的手，哭道：“为什么杀我——”

    “秦璘、秦璘，我不杀你……”他揩着他的泪。“不会伤害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把刀、镰刀、扔掉——”

    “嗯，扔掉了、扔掉了……”他抱过他，让他有个靠的地方。

    秦璘的泪扑朔而下，也不知梦里什么人来救了他，他只抱着这人，不让他走。“月亮要杀我、玉米要杀我、所有人都要杀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不会杀你，我会保护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谁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是云！是云……云已经把月亮带走了。”

    秦璘呜咽着，抱住来救他的、善良的云：“带我回家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、好，我带你回家。起来，牵好我的手，我带你回家。”

    “呜……”

    若是郑尘不回来找手机，怎么也不会想到秦璘竟一直在这里待到天黑，也不会知道秦璘有这样的病。

    秦璘紧紧抓住云的手臂，把半身力量都覆在他身上。云既然能来救他，那他一定可以带自己回家。

    “云，你带我回家……”

    郑尘把教室的灯关掉，领着秦璘走出去。这一路没有照明设备，郑尘也腾不出手打电筒。他说：“你牵好我，不要害怕，我带你回家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回家的路很长。

    秦璘在高耸入云的玉米地里走了很久，他缩在云的身侧，不敢抬头：“看见了吗，月亮在我头上，他要杀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事的，月亮已经回天上了。现在月亮正为我们照着回家的路。”

    秦璘觉得很委屈，为什么月亮对云千依百顺，而对诚恳的自己却这么苛刻呢？“为什么月亮要杀我，我什么也没做。我只是在等他，等他叫我醒来……”说着，他眼里又泛起泪。

    “嗯……这个嘛……月亮也有认错人的时候呢。他老人家年纪大了，老眼昏花，认错了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听说小孩子不能抬头看月亮，看了的话夜里就会被割去耳朵。真的吗，云？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能看月亮了，月亮很温柔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月亮要杀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会的，月亮不会伤害任何人……”

    一路上，郑尘不厌其烦地回答着秦璘奇异的问题，一开始他还感到苦恼，不过很快，他摸索出了一套和秦璘对话的窍门——

    活在梦里。

    “你叫什么名字呢？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他们、他们叫我清明……因为我是那天出生的……”

    郑尘惊讶于秦璘说出了另外一个名字，他不知这是他在梦里编造的，还是他真有这么个名字。

    “清明……”郑尘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，感受到身旁的人瑟缩一下，随即把他抱得更紧了。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秦璘停下脚步，抬起头看着云:“你要走了吧……送我回家以后。”

    云说:“没关系，我能多陪陪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走以后，又是我一个人了。”秦璘深棕色的眸子里，漾着一层水光。有点不舍，有点眷恋，只有一点而已。他不敢奢求任何一个人留在他身边，所以更多的是落寞。

    云诚恳地说:“我不会走的，清明。”

    秦璘笑了笑:“云，你不要骗我。我醒来以后，你就走了。”

    郑尘又为这话感到战栗。他不明白现在秦璘是如何认知世界的，明明身在幻想之中，却对外物有出人意料的理性认知。

    “清明，你在做梦吗？”

    “也许。我也不知道。我有很多梦。你只是我其中的一个梦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秦璘笑着:“云，谢谢你救我。我会记得你的。”

    郑尘忽地反应过来，他们已经站到了家门口。

    他记得那天，再次看到秦璘的笑，是在家门口告别的那一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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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云，谢谢你送我回家。再见。”说罢，他关上了门。

    云还想说什么，却被秦璘拒之门外。云站在寂寞的楼道里，守在门口。

    哭声，又是哭声。

    他一定靠在门边哭了。

    云敲门，说:“清明，你开门吧，云不会走的。”

    不知道秦璘的梦是不是醒了，他再也没有开门。深夜的门缝里，流出冷泉一般的呜咽。

    秦璘不知道，即使他的梦醒来，云依旧守在他的旧梦里。

    直到天蒙蒙亮，云才活动着自己僵硬的颈椎，打着哈欠离开。

    2019.9.1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