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兴师不问罪 (第1/1页)

    天黑得很快，雨也淅淅沥沥地下起来。店早就关了，常清河没什么心思吃东西，吃了一些今天做坏了的残次品，也没有急着回家，反倒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，摸黑坐到陆久燃傍晚坐的那个位置上，将笔记本摆到桌上。

    有点冷，他翻出一条薄毯披着，缩成一团，看着屏幕——上面是从陆久燃在店门口下车开始的监控录像。

    常清河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会动的陆久燃了，心里很高兴，也有些怅然。他一秒也不舍得跳过，戴着耳机，细细地听，像连陆久燃眨眼的声音都要听个清楚。

    他的身体在那之后一直没有养好，大病了两三场，又没有亲近的人陪护，在医院里缠绵病榻，折腾没了半条命。好在今年乔俏介绍了一个中医给他，他每天喝中药养身，精神才好了些，不至于成日恹恹地提不起力气了。

    从前他注重身体的保养，定期运动，坚持每块rou都长在合适的地方，薄薄的肌rou让他有一些力量的美，线条流畅又漂亮，赫然是一具年轻诱人的躯体。现在则不然，病痛带走了他的美，他有时候脱了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会觉得害怕，看他苍白的皮rou薄薄地覆在骨头上，被略显宽大的衣服拢着，好像不堪轻折的枯枝，让人看了有些害怕，喘不上气般。

    他蜷缩着，余光瞥到自己的身体，突然感觉自己原来这么小个么？他并不算矮，但大概是太瘦了，如果陆久燃看到如今的他应该会觉得恶心吧？

    常清河着迷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屏幕里陆久燃的手指，有些无奈地微笑。

    还好，他那年是以最好的样子见的陆久燃——哪怕他所做的一切，在陆久燃眼中都是早有预谋的下贱，起码他的身体也是不说谎的漂亮的。这很好了，他不敢贪心要太多。

    五年了，他还在阴沟老鼠一样如饥似渴地渴望陆久燃的一切，真恶心，不知悔改，毫无长进。思及此，常清河血气上涌，惊天动地地咳起来。他一咳嗽身上就疼，也无法咳个舒服，只能强行压着不要咳得太厉害。

    他痛苦地抓着身上的毯子，脑中却闪过乔俏的话。陆久燃他们走后，乔俏来帮他收拾餐具，小心翼翼地说：“常哥，刚刚陆久燃打听你了。”

    常清河一哆嗦，险些砸了餐具，强行镇定道：“然后呢？你说什么了？”

    乔俏生怕他一个激动把好不容易好些的身体又急坏了，连忙摆手：“我忘记他之前在找你这件事了，一下没马上反应过来，但是很快就否定了！”

    常清河咳得心口更疼，渐渐连咳的力气也没有，痛苦地闭上眼，额上覆了层轻薄冷汗。……陆久燃，你还在找我么？我的欺骗让你很痛苦难忘么？

    他一面觉得自己还能被陆久燃记住足足五年而高兴得要命，一面却又意识到自己被陆久燃恨了五年而心痛欲死；既心疼陆久燃不高兴，想要把罪魁祸首交给他好好泄愤——即使那个罪魁祸首是自己；但想到陆久燃若是对他露出憎恶不屑的神情，他又害怕得心都要跳到喉口。

    进退两难，简直仿佛被架在锅炉上炙烤。

    他摸上自己紧闭的眼睛，心中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在趟一个无边的苦海，要饮尽了这茫茫的一切才能有个完满，然而苦海如何饮得尽？

    常清河身体状况不好，平日又没有交心的人在左右，一旦有些念头就是不尽的悲观，一时间不可自拔。

    他在黑暗里无措地被狂乱的思绪淹没，几乎有些崩溃的死气了，一步错，步步错，他无法不爱陆久燃，所以这辈子就不得善终了么？

    常清河身侧的对着街上的玻璃窗忽然被轻叩了两下。

    他吓了一跳，睁开眼来看过去，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，挡住了街上霓虹灯迷蒙的光，将蜷缩的常清河笼在投下的阴影里。

    陆久燃眼帘微垂，微屈的指节仍停在冰凉的玻璃窗上。

    窗户隔绝了声音，常清河却分辨出陆久燃开合的唇所吐出的两个字。

    “别哭。”陆久燃说。

    ···

    常清河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，陆久燃正懒散地坐在沙发上，翘着腿，手臂放在沙发背上，是十分舒展的模样，仿佛狮子结束狩猎后在河边懒懒地散步。

    常清河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，从陆久燃突然出现开始，到陆久燃撑着伞跟在他身后送他回家，又理所当然般不经同意就跟着他进了他家——他也不可能把陆久燃挡在门外。更何况外面又黑又下雨，他不放心陆久燃一个人回去。

    陆久燃既没凶他，也没对他笑，就只是这样淡淡地看他。常清河摸不准他的态度，拘谨地站在原地，心里想看陆久燃想得直着急，却连脸都不敢抬。

    他变了好多呀。常清河乱七八糟地想着，陆久燃身上穿的制服，他从来没有见过，是他工作的地方的制服吧？真好看。陆久燃长高了一些，也是，大二的时候，陆久燃才二十岁，他走了以后，陆久燃又长高了也不奇怪。相片里看不大出来，站到面前却是很明显的了。

    好像也比以前壮了一点，有力量感了一点，看起来不太好招惹，看来是有好好吃饭，锻炼也很多，大概也是工作的原因吧。工作辛不辛苦？乐器呢，还有玩吗？有人给他受委屈吗？同事怎么样？领导会给他穿小鞋么？

    但他转念一想，陆久燃很是厉害，上大学前就总是拿各种省奖国奖，应该在他工作的地方是个难得的人才；陆久燃要是想，在社交上也是游刃有余，不必担心因为不善社交被排挤——他倒是有点担心陆久燃会不适应职场，即使做得很好，心里会难受。

    但陆久燃肯定是变了，所以适不适应什么的，他也不好说。起码在从前，陆久燃不会用这样审视般的上位者的态度对他，不会在送他回家的时候一言不发，也不会把他晾在这里干站着。

    常清河倒不觉得陆久燃在故意让他难受，反而有些惊奇和新鲜——陆久燃还有这样的一面啊，还有点帅呢。

    陆久燃叹了口气，妥协般道：“没什么想说的吗？”

    常清河一愣，下意识讷讷道：“……你长高了。”

    陆久燃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一时无言。

    常清河也有些羞意，直到刚刚为止他也没敢和陆久燃说一句话，事实上，在甜品店里的时候，他上一秒分明满脑子都是对陆久燃嫌恶他的恐惧，但下一秒看到陆久燃的那一瞬间，他想的却是：“他长高了啊。”这个想法不停盘旋在他脑海里，其它想说的话固然很多，但他满脑子都是对此的在意。

    陆久燃长高了，虽然从前就比他要高，但现在更高大了，——已经不是他可以仗着学长和微长的年纪去照顾的大人的样子了。

    陆久燃想过很多很多次，找到常清河后要做什么，要问什么，现下终于得偿所愿，连兴师问罪的架势都摆好了，不料被常清河一句话噎死，颇为无奈，却又有些好笑，仿佛他还是那个只想窝在温柔乡里逃避一切残酷现实的青涩学生，享受来自同居学长无微不至、不求回报的关怀。

    陆久燃起身，慢慢走到常清河跟前，抬起手。

    常清河面色一白，下意识想要退后，却忍住了。然而陆久燃只是拿起他肩上的干毛巾，搓了搓常清河湿漉漉的头发，又放开手，让常清河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，在毛巾下呆呆地望着他。

    “介意我留宿么？”陆久燃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