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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视线 (第1/1页)

    人类并不存活在目光中。

    殷寿是很多年后才想明白这点。

    幼年时竭尽全力,将所能够做到一切都推向极致——哪怕骑马射箭占卜祭祀所有课程都沐浴在教导者赞叹的视线中,优秀有目共睹——也从未在父亲的眼中看见自己。无关紧要者,就像策马奔驰时飞扬起的尘土。

    当风声呼啸着扑面而来,天地开阔,四野壮丽景色应接不暇,那些遍布于周遭环境的草木沙砾,自然不值得浪费心力仔细端详打量。

    仿佛未曾出生过,未曾真正诞生于世。

    不受期待也不被喜爱的二王子。

    通过乞求才能让视线片刻停留,转瞬即逝,在讨要夸奖时获得“哦哦”敷衍,很快就漫不经心毫不犹豫移开,“启儿来了,去赏雪。昨天吩咐宫人新制好裘衣,部落这轮缴纳的皮毛刚运到朝歌,天寒要注意保暖。”

    对殷寿而言,父亲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掌控者,天下共主的威严时时刻刻维系在偶尔扫过的冷淡目光中,不需言语就让他自觉退开避让。

    但殷启总能享用到毫无保留的爱,所拥有所面对的,俨然只是位普通寻常随处可见的乐呵呵好父亲。被从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导,关注衣食起居,哪怕再怎么胡闹任性肆意妄为都能得到包容与温情。

    “启儿!别急,先换上。”

    双方默契地忽略了静立在旁的他,伴随着欢声笑语离开。

    殷寿更多感到困惑。

    兄长与他,明明流淌着相同血脉,也是由同一位母亲孕育的子嗣后代,可在这个家里,在这段父与子的人伦关系中,自己却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早逝的母亲或许不会这样,旗帜鲜明地区别对待她的孩子——可记忆中那些往事太明亮也太遥远了,就好比四面八方耀眼光芒中模糊浅淡的影子,恍惚的瞬间就浸入暗沉夜色,无从寻觅——她真的存在吗?

    爱与温柔,自己也曾有幸获得过吗?

    殷寿小时候为父亲的偏心寻找过繁多理由,又在成长过程中逐条排除——并非性格,并非被迁怒,并非不够出色,并非做错了事情。似乎就没有缘由,困惑无法得到任何答案。

    那么,出生先后顺序,只因为这个?无力控制也无法改变的因素,生来如此,看起来会是个非常好的借口。与权力高度绑定的长幼秩序,无需言语复述所有人心知肚明的底层规则:尊贵的长子,卑贱的次子。

    几年前围观父兄融洽相处,殷寿偷偷学习过兄长言行举止,可再如何尝试去亲近,所收获依然是父亲截然相反的对待。

    并没有厉声呵斥,更接近于“视若无睹”,或许再加上对拙劣模仿者居高临下的审视隐约的厌恶与不耐烦。无论怎么做都没用,作为“次子”处境只有糟糕和更糟糕。

    昔日最懦弱也最偏激时,将所有怨怼指向内心,反反复复地自省,纠偏方方面面,在军中摸爬滚打磨圆棱角,甚至不惜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去换取上位者、名义上父亲的垂怜,结果就只淬炼了自身。

    不被爱怎么做都没有意义。

    值得么?

    捉摸不定却不由自主祈求降临的爱。

    很没道理的东西。

    他不在乎兄长那些偶尔的炫耀和针对。兄长反而会嫉妒胞弟的优秀,那是被娇惯长大才会有的孩子气,心血来潮时有恃无恐的捉弄和针对只是让殷寿愈发沉默内敛。父子,兄弟,不再奢求更多,他无法厘清家庭亲情究竟如何才算正常,但很明白成汤子孙的血脉就是他唯一的依仗。

    父亲的保护在兄长成年后表现地更加鲜明。

    为孩子保驾护航,隐含“威胁”的自己也获得妥善安置。

    无论好坏,强者给予弱者承受。

    嫉妒与怨怼无济于事,殷寿很明白——无非是大王喜欢,大王可以。父亲偏爱兄长,父亲可以这么对待自己而自己无力反抗。在“爱”与“欲”之后无论连接着什么内容,全天下都会竭力满足。

    殷启如何并不重要,关键只在于真正上位者的想法与行事。

    商王送给殷启的生辰礼是让殷寿随军出征。

    在无关紧要的人眼中,他已经是足够尊贵的二王子——还会有什么不满?朝歌城中那些趋利避害不再来往的旧友,自然无人来为他饯行。桩桩件件,并不值得费心记挂,他很快察觉到自己对人对事的冷淡与傲慢,但不以为意。

    清晰地认识到荒谬,却无人可以倾诉。

    在众人对殷启的祝福与道贺声里,被热闹自发排斥在外的殷寿,坐在下位阴影中,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觥筹交错的宴乐群像。

    爱与恨随着心念起落,时刻更替。

    天下共主,至高无上权力,最令人迷醉的美酒也不及它万分之一香醇。

    积年累月的恨意逐渐滴透心石。

    留下无数道空洞。风穿堂而过,呜咽如泣如诉。

    想通但依旧心有不甘,便去寻找其他人“解惑”。

    ——将低落的情绪转移出去。

    叔父比干沉默着,枯瘦苍老的脸庞微微扬起,避开少年殷寿在直白问询时毫不退让、过于锐利明亮双眼直勾勾的凝视,最终只说,“这就是命”。

    命?谁定下的命?

    多年来经历过繁多祭祀却不甚信天。

    空中楼阁,水中月影。

    可能正因为他长久注视着比干,父王的弟弟也即是未来的自己,被主持商国祭祀的荣耀困陷在祠堂中,日复一日作茧自缚,以至于最终发自内心信奉这些,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就像截腐朽的枯木。

    此生枯守在烟火缭绕的祖宗牌位前。

    偶尔也会不无恶意地揣测,叔父,是真的认命吗?

    赤胆忠心?呵。

    或许身为次子就该挖出“野心”。

    再填充进那颗人人称颂兄友弟恭的“忠心”。

    闻仲皱起眉,他就知道这不得不收下的、各方面都过分优秀的弟子会是个麻烦,作为臣下岂可妄自议论大王之心。不过。唉。

    殷寿望着闻太师,对方想法毫无掩饰地写在了脸上。闻仲心下酸涩,迟疑地张开口但又沉默下来,短暂挣扎之后终于下定决心,“二王子,战场凶险,先求活再论其他。”结语是,“别想那么多。”

    “闻太师,这就是我唯一的活路吗?”

    平静而笃定地抬起头,神态是无需表演的孺慕仰望。

    在闻仲的印象中,殷寿清亮的嗓音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,一路低沉了下去,逐渐由活力而温暖转变为威严冷漠。

    殷寿在闻仲眉心睁开的眼睛中看到自己,神态难掩低落与痛楚,又隐隐表现出雀跃与期待。

    原来,原来自己是这样想的。

    我不愿意仰人鼻息。为国征战也是为己拼杀一条血路。祀与戎,祭祀和战争二选其一,他更愿意相信后者的重要——既然秩序中没有出路,远离朝歌反而是最好的机会。

    殷寿记不清母亲容貌,那些证明她存在过的痕迹,似乎在离世的深夜被飘扬于朝歌城的大雪彻底掩盖。

    也像短暂童年里仅存的温柔。

    母亲藏起眉目中的凌厉与疲惫,眉眼弯弯笑着询问,目光像天幕垂下的朦胧月色。生辰的礼物早已备好,不过她一直都乐于满足孩子更多心愿。

    “阿寿,你想要什么?”

    回忆中那包容慈爱的神态似乎让战场上的风雪也不再凛冽,殷寿骑着马立于阵前,高声号令率领大军冲锋。

    敌军阵型一触即溃。

    爱不重要。

    但他想让所有人目光聚焦于自己。

    被时时刻刻注视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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