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世一双人-4 (第1/1页)

    乾清宫中下人们进进出出，皇帝归天，山河素缟，白纱白蜡烛都要换上。龙床上还有一些晓儿平素穿戴的衣服，被柳如是抱在怀里。完颜瑶让太医们给完颜烈和柳如是都看了看诊，完颜烈并不抗拒，他知道后面需要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。柳如是蜷缩着身子抱着晓儿衣服的样子，已经是死气沉沉的模样，但凡是送到他嘴边的食物和药水，他都来者不拒。

    待完颜烈稍微缓过神，他对瑶儿道：“带着你弟妹去守着皇帝！”瑶儿知道父皇肯定是有事情要跟她母父商量，可完颜瑶看她母父的样子，道：“父皇，母父他……您别再……瑶儿经不起……”说着长公主又泪流满面了。完颜烈知道瑶儿心中所想，他也只是挥挥手，叫她们走吧，失去孩子的痛她们不懂，现在若柳如是真就这么走了，也算是老天开恩了，省得他拖着孱弱的病体再经丧子之痛了。

    孩子们都走了，乾清宫也布置完毕了，下人们都出去了，诺大的乾清宫就剩下了完颜烈和柳如是两个人了。完颜烈脱了身上的朝服，他贴着柳如是的身子躺下来，他一手插过柳如是的肩头，一手抚摸着柳如是的脊背，轻声道：“柳如是啊，现在该如何是好？让完颜烨即位孤来摄政？还是让完颜坚即位？”

    柳如是苍白又干枯的嘴唇抖了抖，道：“陛下能摄政多久？留一个年少君主，再走一遍陛下的老路？还是让坚儿即位吧，他心肠硬！现在有心思的人太多了，陛下杀了一波了，剩下的他来杀一杀吧，不然陛下您……各种求情的……没完没了！”

    “那烨儿如何是好，晓儿要立他为储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！”

    柳如是嗅着带有晓儿味道的衣服，悠悠的道：“陛下下旨的时候皇帝和皇储一起立了吧！都立自己的儿子！别让坚儿的媳妇儿怪罪坚儿！唉……她们倒是从来没想过为后，会好一些的！剩下的也只能交给坚儿自己了！”

    这些事儿完颜烈心中有了个章法，但总觉得乱糟糟的，经柳如是的口一说，完颜烈就觉得清晰了，也踏实了。

    “那晓儿的儿子如何处置？他们的娘都让孤给杀了！”完颜烈心中就差这一桩事情了。

    “让您那三个闺女各自领一个侄子回家，他们呐这辈子干啥都行就别想再上朝堂。”柳如是心里也知道，晓儿的么子只有一岁半，母妃是安妃，一直本本份份的。另外的两个儿子，一个是皇后所出，一个是淑妃所出，被公主们带回家里教养情有可原，这么小的么子就要跟母亲分开，即使对不起安妃，他也不会让有心之人钻空子，给他的孙儿灌输一些皇族是非。

    完颜烈心中的事儿都落地了，他拍拍柳如是的手，道：“嗯，那就这么定了！孤让太医给你扎扎针，你睡会儿可好？”

    柳如是终于松开了抱着晓儿衣服的手，他回身抱住完颜烈，道：“扎了也睡不着，陛下自个儿怎么不扎！”

    感受着被柳如是温热手臂，被环抱的安定，完颜烈没说话，他把头抵在柳如是的肩头，默不作声的泪流满面。完颜烈呢喃着：“你骂孤吧，是孤不想背上暴君的骂名，是孤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稳定胜于一切，不然晓儿也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柳如是把带有儿子气息的衣服盖在完颜烈身上，他环住完颜烈的腰，低声道：“晓儿是我养大的，他出生时您就不在，回来后又忙着朝上的事儿，接着又出征。瑶儿还能主动去跟您个撒娇，晓儿自小就学帝王之术，不爱撒娇，又与您相处的时间少。我就总觉得你们父子各异，处不到一块儿去，没想到啊！还是有其父必有其子，晓儿十几岁变声后的声音就像陛下您，他处政后更是您一模一样！是能拖就拖……那些小棕本的折子他也没少看，就是不干事儿啊！”

    柳如是气力不足，说了这些就已经筋疲力尽了，他竭力抬手摸了摸完颜烈的头，又道：“那些小棕本本，记得都给坚儿，这次跟他说，可别再拖了，再拖他的小命也完了！我这含辛茹苦的养大他们不容易！”说罢柳如是抱住完颜烈，让他在自己怀里哭个痛快。柳如是的眼神儿在乾清宫里飘啊飘的他，总觉得晓儿还在，只是像晓儿小时候，跟他躲猫猫呢！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，完颜烈被叫着去上朝了，说是朝中大员们都跪了一整晚，有真给晓儿守灵的，其他的大都是有别的心思。今早上被抬出去了好几位，都哭着喊着要见完颜烈。

    完颜烈前脚走，柳如是后脚就宣了太医和礼部的人，随后便关上了大门，谢客！完颜烈让完颜巧过来陪柳如是，完颜巧也被挡在了门外，巧儿担心柳如是的身子，一直在外面没走，柳如是跟太医交代完，就让人把巧儿放进来。巧儿进屋就见她母父坐在床边，对跪在地上的礼部的人说：“皇帝的陵寝是不是还没建完？”

    “墓室建好了，外部大部分都没建完！”

    “不能让他入土了都不得安生，把皇帝葬到上皇和本宫的陵寝去！皇帝的陵寝留给本宫和上皇。还有，你们手脚都麻利些，别等本宫都进去了，还听你们在外面敲敲打打的！”

    礼部人叩首，道：“臣领旨！”

    礼部的人下去了，巧儿坐到她母父身边，柳如是倒在女儿身上，道：“我这个当母父的，最后也只能为你皇兄做这个了！让他在地下，离我们近一点儿，安静一点儿……”巧儿流着泪，抱住了抖如筛糠的母父，她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机会能这么抱着母父。直到太医端着食水而来，太医颤颤巍巍的把食水递到柳如是眼前，颤声道：“君后，您得先吃些膳食，不然一会儿那药，恐是降不住！”

    每一口入嘴的食物，柳如是都细嚼慢咽，巧儿知道她母父要做什么了，她从太医手中拿过碗，一口口的喂她母父，她想让她母父能稍微舒服些。

    完颜烈摇摇晃晃的回来的时候，柳如是正趴在巧儿的肩上，他的头上手上都扎满了针。完颜烈一瞬间就知道柳如是在干什么了，原来他什么都知道，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，他也知道想要活久一点儿就得遭罪！完颜烈扑到床边，巧儿赶忙给她父皇让位，柳如是忍着剧痛，忍着腹内的翻腾，他艰难的抬起头，对着双目赤红的完颜烈道：“陛下，我不会让您一个人的！”

    巧儿拉着太医出门了，她觉得这时候要把屋子留给她的父母。果然人都出去了，完颜烈终是忍不住了。他紧紧的搂着柳如是的腰，要不是柳如是身上扎着针，他都想把柳如是揉进自己的骨血中。想他七岁丧母，十三岁丧父，就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，愿做他的依靠，让他不至于孤苦伶仃。天下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，可他也是个人啊！他也需要安慰，想要依靠。只有柳如是，就只有他了！

    “呜呜呜……不要让我一个人……陪着我……求你了！”这是完颜烈第一次对柳如是用我，此刻，完颜烈不再是帝王，他就是个平凡的老者，他道一生都在失去，现在他不想连妻子都失去。

    “嗯……我陪着你……不会让你一个人的！这丧子之痛有我陪您呢，不拍的，咱们一起！”这一刻柳如是也不在是君后，他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，他抱着自己的丈夫，痛苦着他的痛苦，自己也痛苦着，他们就像天下所有的夫妻一样，把命绑在一起，同甘共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