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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我的父亲(4) (第3/3页)

什么书都看,全是字的书我看,全是画的书我看,有字有画的书我也看。我偶尔也能翻到本破破烂烂的讲太极拳、讲养生的书,也能让我津津有味地看很久。我在质量良莠不齐的书里认识了很多字,我敢说班里没有人比我看过的书更多。虽然大爷不怎么识字,而且很明显,他也不懂书,比起书,他更懂的是收废品。他会和我说,他用了极低的价格就从即将搬家的夫妻那边整来了几百本书,而不说这些书的内容是什么。可即便这样,我仍然认为旧书摊的大爷是我童年时期的恩师。

    当我和乔霖一起住的时候,他和我说,你怎么没有点爱好呢?仿佛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。在老房子里的时候,我没有什么拥有爱好或者把爱好发展下去的权利。偶尔楼下的旧书摊看书,也只算得上消遣,算不得爱好。这样说来,玩《罪恶都市》就是我的爱好了。如果你连很多东西都没见过,都没试过,你怎么知道你爱好些什么呢?

    上小学那阵,我和母亲一直住在她租的房子里,如果以现在的眼光看,应该再加个“破旧”的定语。我知道我有个名存实亡的父亲,母亲面对他时,除了一如既往的温柔以外,只剩下了胆怯。在我很小的时候,我一直觉得那个每个月都出现在门外的男人是来送牛奶的,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这么觉得,只觉得牛奶的出现是一天一次的,而那个男人是一个月一来的,这二者之间冥冥中似乎有什么联系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是我的亲生父亲。他送来的不是牛奶,而是人民币以及一点探望。大概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,我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,老师交代给我一个任务,在收作业的时候检查一下同学的作业是否有家长签字。我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,大家的姓竟然都和他们父亲的姓一样,是个奇妙的巧合,后来我才知道这不好玩也不巧合。

    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我的母亲:为什么爸爸不和我们一起住?他很忙吗?

    那是一个晚上,父亲来了。卧室很黑,客厅却亮堂堂的,父亲和母亲正在用很低的声音说话,他们以为我睡了。可是我却下了床,在床到卧室的这几步路里,冰凉的瓷砖粘住我的脚,听起来像一个小偷。为了不让木门吱呀作响,我一只手掰着门框,另一只手扶着门,一只眼睛闭上,另一只眼睛睁大,整个客厅的光线都流入了我的眼睛。

    我浑身都使着劲。

    在细细的门缝中,我快乐地偷窥着他们,在这一刻,我似乎像是个成年人一样和他们坐在一起商量些“小孩禁止入内”的东西。其实他们的谈话也没什么营养,无非是些“最近怎么样”“小衡没有生病吧”这样无聊的客套话,父亲一个月的关心浓缩在这十分钟里。可是在我的印象中,他们的谈话时间却长到窒息,我总是努力地想要捕捉他们的话语,可是怎么也听不明白,我像是被困在隔绝的笼子里,虽然是我观看他们,可最低微的那个人是我。发蓝的白光下,我用眼睛描摹着父亲的形象,他穿着厚实的猎装夹克,坐在瘦小的沙发上,而母亲比沙发更加瘦小,沙发就显得肥胖了。父亲比我幻想中的还要高大,还要英俊,对于一个8岁的男孩来说,有哪个英雄听起来比父亲更加诱人?

    他们依旧在轻轻地说话,直到我的名字出现在他们的唇缝之间。父亲和母亲都站起来了,我慌不择路地跳上自己的床,连被子都只掖了一半。

    闭上眼睛的后三秒,我听到门被轻轻地打开了,有人绕过了我母亲的床,来到旁边另外支起的、属于我的小床旁边,我的心脏跳得是那么快,几乎让我满头大汗。母亲和父亲都在盯着我后脑勺的发旋,我十分庆幸自己是背对着他们的。我感到有对温暖的手掌摸了摸我冰冷的肩头,我那时候是多么地爱他呀,想要跳起来和他说:求你留下来陪陪我和mama吧!可是我忍住了,我不敢动弹,不睡觉是无伤大雅的,但装睡是一种欺骗。过了一会,他轻轻地对着我说:好孩子。

    虽然我多年后发现,这句话是乔霖对待孩子的管用伎俩,可是在当时,我受到了莫大的鼓舞,就连他们悄悄地离开房间时,我也全然不知。我回味着这句话,意味着自己得到了父亲的认可,即使我什么都没有做,但这足以让这一个晚上有个波澜壮阔的梦。

    在一片未知的土地上,我的父亲是辛巴达,和守着金币的恶龙交战,最后乘着小船独自归来。然后和家人孩子见上一面之后,就会再次出海远洋,不过这次是为了其他受苦受难的人民……在那个认知水平堪忧的年纪,我把一切幻想都献给了他。

    同样的,在美梦破碎的那一刻,我哭得也很凄惨。

    我叫江思衡,我母亲叫江雅蓉,跟着我母亲姓。父亲从来不参加我的家长会,而且和我说话的次数也寥寥无几。我对他全然不知,他对我也是这样。四年级的时候,我们学到一篇课文,叫做《写给联合国秘书长的一封信》,老师要求我们课前预习课文,并且给不会读的字注上拼音,我每次只看了开头就看不下去了,也就没有完成预习工作。上课时,老师叫人起来朗读课文,我低头捂着课本,把自己蜷缩在课桌上,自以为天衣无缝,可老师就是不喜欢让那些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的孩子起来读课文。

    老师念了我的名字,于是我捧着课本站了起来,我的同桌义气地说,如果有什么不会的字,她给我提醒。于是我怀着感恩的心情,清了清嗓子就开始朗诵:

    “敬爱的联合国秘书长加利先生:您好!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,我和mama却接到过您的问候。两年以前,我亲爱的爸爸作为联合国的一名军事观察员,在执行维护和平的行动中壮烈牺牲,您给予了他高度评价,赞扬……”

    我很快念不下去了,但把“牺牲”这个高难度词汇念对了,同桌在旁边直点头。下一秒,我就哽咽了起来,虽然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流眼泪,可是忍不住。作者也是个经常见不到爸爸的孩子,虽然我不清楚“维和部队”具体干些什么,但我的父亲很有可能和文章作者的父亲一样高尚,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。平时严厉的老师见状,却赶紧让我坐下,为深刻理解了文章内涵的我而感动,也不再叫人起来朗读,而是给我们讲解了维和部队是什么以及他们的一些事迹。

    于是,不只有我在这节课上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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