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体:大 中 小
护眼
关灯
上一章
目录
下一章
66 (第1/1页)
大景六十七年冬,天大寒。 朔风夹着雨雪拍打窗棂,屋外风啸如咽,室内炉火哔剥。茹宁用手钳夹起一块松木,刚放入炉内,屏风处就传来几声低哼。 茹宁放下手钳,用湿布净了净手,疾步走到屏风后的床边,轻声唤道:“汯儿。” 李汯单着里衣,颈边厚厚地裹了两层鹅绒锦被。室内炉火烧得正旺,比不得外间的地冻天寒,将他原本如雪似玉的脸庞烧得通红。 李汯听到声响,双睑颤了颤,抬起沉重的眼皮,呓语般地应道:“阿茹,我好热……” 李汯打娘胎里落下病根,天方入冬,被寒风吹了几回,回来便发起了高热。茹宁看不得他这般遭罪的模样,叫大夫看完之后,便谨遵医嘱,一直贴身照料着。 “汯儿乖,暂且忍耐一下,出过汗就好些了……” 茹宁心下急切,面上仍得摆出一副镇定宽厚的模样。他把濡湿的手帕放在李汯的额上,又拿了块干净的沾上茶水,一点一点地润泽李汯干燥的嘴唇。 他入祎王府这一年来,李汯一直小病不断,偶尔生这样一场疾病,也叫茹宁心急如焚、夜不能寐。他不懂医理,也不知李汯这般孱弱的身子究竟经得住几回折腾,每当他虚弱地躺在床上,发烧发到神志不清时,他都只能坐在床边暗自祈祷,期望李汯能够快些痊愈。 李燕戟从军部回来时,率先过来看望了一番李汯。 云络逝世之后,李燕戟便一人如父如母地将李汯拉扯长大。他经历过孩子多次的缠绵病榻,对此番情景已经非常熟悉,不如茹宁那般手足无措。看过李汯的病症之后,又问了他这一整天的发热情况。 茹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:“早上大夫看过,抓了一方药贴,喂世子服下以后,倒是不说胡话了,只是高热仍不见退下,好似还有些胸闷……” 李燕戟听完点了点头,见茹宁目露忧心,反而安慰起了他:“汯儿身子自小便是这样,多灾亦是多福,你不必太过担心,只尽力照顾好他便可。” 茹宁被他的话语说得一怔,连忙应道:“是……我知晓了。” 两人谈话间,大夫也提着药箱前来复诊。茹宁退居人后,听李燕戟与大夫一言一语地交流李汯的病情。 从谈话中可知,李汯这般受风寒、发高热的情况并不鲜见,情况都尚且在大夫的可控范围之内。茹宁想起自己先前过度的思忧,便暂且将一颗心安稳地放回了肚皮。 李燕戟公务繁忙,陪李汯在此间坐了一会儿,便又回书房处理要事去了。茹宁与其他几个贴身婢女一道守在房中,偶尔喂水、擦汗,如此便到了深夜。 除却偶尔的唤声与呼气急促,绝大部分时间,李汯都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休息,醒来时喂药喂粥,也都乖乖地任人照料,模样之乖巧懂事,实在是我见犹怜。 茹宁一直坐在床边照看他,入夜时,几个婢女去外间,茹宁则躺在侧榻上继续看顾。 他不敢入眠太深,一直屏息凝神地注意着床上的动静。许是屋内炉火烧的时间过久,深夜,茹宁便被榻上的动作唤醒了。 大夫曾说孩童体火旺盛,夜半睡得神志不清时,便容易踢被掀衣。茹宁和衣从侧榻上起身,掌灯过去看了一眼,果然见李汯面色泛红,额上发汗,正哼哼唧唧地想将身上的锦被掀开。 李汯这一日神智昏沉,大半的时间都沉浸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。晚间喝完药粥,又听茹宁絮絮叨叨地念了一会《搜神记》。 “……母常欲生鱼,时天寒冰冻,祥解衣,将剖冰求之,冰忽自解,双鲤跃出……” 李汯浑浑噩噩间梦到自己只穿了件单衣,身处一片荒芜辽阔的冰原。他匍匐在地,手掌下的冰面上蒙了一层浓重的雾气,令他看不清楚底下的情况。 北风夹带着冰雪呼啸而过,李汯裹起单衣,想要站起来,却不知为何身上没了气力。他略有些茫然地卧倒在冰面上,初时感受到的彻骨冰寒,逐渐转化为了一种怪异的,火辣的热感。 李汯犹记自己好似发了高热,一直躺在家中的卧床中休息。身边来来去去,有许多人在照顾他,父亲也来过一回,还有、还有他喜欢的……谁呢? ……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? 李汯神思昏沉,只记得自己好似有要事在身。脑中白光闪烁,仿佛有人在他耳边遥遥地念着几句文言。 “时天寒冰冻……将剖冰求之……冰忽自解,双鲤……” 李汯回头去看身下,原本雾气笼罩的冰面,此刻却突然变得清晰剔透了起来。冰面之下,宛如深渊般的湖水暗流涌动,时不时便有鬼魅般的黑影摇曳而过。 飘落的雪花沁在他发热的肌肤上,很快便融化成了一滴水珠。李汯被凉得哆嗦了一下,与之相对应的是,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内府都如同被泡在了热水当中,被衣衫包裹的地方不住地流汗,好似都快将他整个人热化了。 他毕竟还是个年幼的孩童,既分不清自己此时身处何地,也无法疏解身体上的不适,很快便小声啜泣了起来。他想起卧冰求鲤的故事来,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母亲早亡,他连幅画像都不曾见得,何来为母求鲤的行径。 他隐约记得自己方才听过这个故事,是谁给他讲的呢?他脑中浮现一个模糊的高大的身影来,是爹爹吗?……不,爹爹的身量、嗓音与那人完全不同。但李汯只要一想起他来,心中就有一种止不住的安心。 他想起来了……自己是叫他阿茹的……他的乳母,是身为男子的阿茹…… 李汯一面浑噩地思索着,又一阵寒风吹来,盈托着他缓慢升空,逐渐没入到云层中去了。 而这厢,茹宁见李汯时不时地呓语、低啜,以为是着了什么梦魇,又担心他着凉加重了病情,便脱下外衣,钻入了李汯的被子之中,将孩子搂在了自己的怀里。 李汯梦到自己乘风而去,飘过云端,逐渐飞离了朔风如刀的冰原。他就像一颗居无定所的蒲公英种子,于空中漫无目的地漂泊。他渐渐下沉、渐渐下沉,最后落在了一片温暖宽厚的土壤之中。 茹宁将他抱在怀中之后,手掌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孩童单薄的脊背。他低下脑袋,借着烛火的光,看见李汯腮边的泪痕,也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替他揩去了。 大约是意识到了身边有人守护着自己,李汯被哄得渐渐停下了啜泣声,往茹宁的怀里钻了又钻,将脸贴在男人的胸膛之上。 茹宁陪着他躺了一会儿,李汯闹过之后,又沉入了恬静的睡梦中去了,手脚安分地缠绕在他身侧,也没有踢被的意图。 茹宁照顾了李汯一整天,躺在温暖的被炉里不过一会,困意也渐渐袭来,最后拥着李汯睡去了。此后一夜相安无事,直到第二天清晨,烛火燃尽灯花,窗外风雪声也终于偃旗息鼓地安静了下来。
上一章
目录
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