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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祸死掉了，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……我只是很怀念以前有哥哥的日子。你不介意的吧？”

    张文表情很难看，但还是憋出句“不介意”，然后递过来一个包装都没有的方盒子，里面是一枚手工挫出来的花形钥匙扣。

    前几天莫夏就给张文发过消息，过几天就要去读硕士的学校给导师搬砖了，以后再也不回来这个地方，张文说有礼物送他，没想到会是这么粗糙又朴实的东西。

    莫夏拿起来钥匙扣看了看，表面上甚至还残留着锉刀一棱一棱的划痕，张文比划了两下指给他看：“维修的时候用废了的铁皮，我之前看你在课本上画的迎春花……虽然不是很像但好歹是个花了，你嫌弃就扔垃圾桶吧。”

    一时间思绪万千。

    莫夏当着张文的面将钥匙扣穿在了自己的钥匙上，想了想，又将兜里的玉牌递给了他：“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，送你了吧。”

    莫夏终于意识到或许还是有一点不一样，莫惊春应该不会给他挫这么丑的迎春花，但是张文会。他甚至一瞬间有种想要叫住张文的冲动，问他要不要谈恋爱——但张文告别得很轻松，头也不回。

    张文家里有老人需要他赡养，他也并不奢望自己的性向能得到别人的尊重，四年的rou体关系居然没有一点点关乎爱的感情，莫夏或许只是贪恋那种莫惊春会向他妥协的假象。

    大学四年，莫夏学着人在学校做了点小生意，收入之后再也没动过家里的钱，甚至有存余之后时常和莫惊春一样往卡里打一笔，打回去总觉得心安。虽然他的恨在时间的消磨中慢慢褪去，却还是会像置气一般和哥哥比比谁存的钱更多些，于是卡里的数目一年一年猛增，莫夏硕士生报道那天去查余额，里面一点点的钱在两兄弟如同囤食的仓鼠般攒到了五十万。

    五十万，就是莫惊春当初说要给莫夏娶媳妇花的钱，是莫惊春经常念叨他一条命的钱。

    不知道五十万能不能买到莫惊春的一句道歉。

    莫夏的导师非常满意这个吃苦耐劳的学生，在研一下学期就给了直博的名额，莫夏除了每天查资料写论文做调研，干的最多的事就是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发呆，比家更南的南方总是一副盛夏的样子，阳光炙热地灼烧着大地，学校的主干道种满了波罗蜜，只有拳头大小的果实能在上面挂一串。

    他还是会上小软件约一些合眼缘的人，大多还是和莫惊春差不多的样子，偶尔也有一两个白白净净的大学生。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在性爱中的施虐欲，圈子里的人都说他经常借着玩SM的名义把人往死里打，正常人总是避之不及，却凭这个来了不少疯子往上凑。

    教育学和汉语言文学的人在同一楼，莫夏经常能听到他们研究古韵发音然后疯狂弹舌咯痰的奇怪声音。莫夏开始在网上开辅导班，教人语文，唱古韵的诗经。因为他模样好又教得耐心，三年的时间就赚到了他哥哥一辈子赚不来的钱，平台粉丝量突破千万的时候莫夏叫了四五个朋友出去喝酒，一杯倒，烂醉如泥。

    莫夏突然觉得人生真的很不公平，他甚至只能从家里的那张银行卡每月新增的数量知道莫惊春还活着，他现在真的完成了小时候的诺言，要努力读书，要出人头地，要赚大钱养哥哥。

    他的人生在离开莫惊春后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以至于他来不及为以前的自己弥补，以至于他再也见不到失去的人。

    他二十五岁那年忽然从莫惊春那场总是没完没了的梅雨中走了出来，第一次迎接属于他自己的盛夏。

    博士毕业那一年，他走上主席台，校长拿着长长的拨穗杆将他学士帽上的穗子从右边拨到左边，面前的摄像机闪着快门，晃眼的灯光下他忽然看到台下似乎有人在看着他，身形有些消瘦，仍旧是小麦色的皮肤，穿着件重工的墨绿色冲锋衣，对着他笑。

    莫夏的心脏猛然漏跳一拍，算起来这已经是莫惊春跑路的第九年，他在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走过，早已经将记忆里的哥哥模糊得不成样子，似乎那个人不再高高大大的一脚能把他踹进墙里，那个人不再满是力气扛起来生活的重担，只是一晃而过的身影，莫夏却莫名笃定了那个人一定是莫惊春。

    鞠躬再下台，偌大的活动场馆找不出一个相似的身影，他颤抖着手去翻门口礼仪学生们记录的来宾签到，终于在最下面见到了莫惊春三个字。

    他终于等到哥哥来找他了。

    莫夏忍不住笑出声，眼泪夹杂着往下淌，回宿舍的路上他甚至想好了明天要带哥哥去哪玩，学校附近的饵丝好吃，早市的灌汤包和烧卖，中午去吃火锅，晚上就沿着河堤慢慢走，然后给哥哥讲自己这么些年都学到了什么，过得特别特别好，赚了很多钱。

    毕业典礼后的第十天，宿管催退宿，莫夏交了房间钥匙，拎着行李站在校门口忽然不知道去哪。

    打开聊天软件给炮友发消息，凑合住过去一晚，莫夏觉得莫惊春不会再来了，在床上把炮友揍了个半死不活，发泄一通将人家里弄得一团乱，再一声不吭拿出药箱给人包扎伤口。

    莫夏离开那座生养他的小城九年，第一次买了回家的票——机票，他已经不用再拎着大包小包干做九个小时的火车了。

    莫夏翻出来以前的家门钥匙，还挂着张文挫的那朵迎春花。

    他蹲在单元楼下看着亮灯的房间，从中午一直等到了日落，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，联系聘用他的大学人事处，在学生宿舍里找了个单人间窝着。

    教书两年，莫夏的脾气越来越差，各种傻逼领导全都口无遮拦地放肆骂过，班里的学生却年年期末考第一，科研也拿了不少，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，一个月一万的工资往卡里打九千，项目经费也一股脑往里转，等到有天莫夏忽然发现卡里已经有了一百万，莫惊春却好像再没往里面打过钱。

    三十岁的莫夏照镜子，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有了皱纹，他忽然生出一种恐惧，莫惊春是不是快死了，是不是哪天就会有公安的人打电话叫他去老房子里收尸，被报复的人变成他了。

    他再次回到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下，想先打个电话却记不起来莫惊春的手机号，楼道里依旧灌着股阴凉的风，秋天的落叶时节倒是很映衬此刻寂寥的心情。莫夏隔着厚厚的防盗铁门听里面的动静，有人在做饭，利落的刀挨着砧板发出笃笃笃的声音，门缝间溢出股厚重的中药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