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、迎新 (第1/1页)

    第75章、迎新

    就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，谢言极平躺在黑暗中，侧过头目光落在谢辰的头顶时，却有一种十分不真实的荒谬感。

    像今天这样的幸福……是他有资格拥有的吗？

    他从小就是私奴，一直都被教导，自己是不能“拥有”什么东西的，无论什么，都是主人的恩赐：与主人一样的衣食、上学的机会……还有如今每一次与主人的亲密接触。这么多年来，他始终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对主人早生的情愫，生怕被发觉的那一日便会被剥夺——他的感情，若是主人不许，便也是不会被保留的。

    他见过不止一个对主人动情的家奴，主人若是宽容大方便赏个名分留在身边调弄取乐，但绝不会允许家奴生出任何一点多余的奢望来；若是碰到严苛的主人，不仅轻蔑那份对自己的亵渎从而毫不在意地丢弃，甚至可以折磨后赏给众人肆意凌辱。

    其实，当初在学校宿舍的那个早上，他以沉默回应主人赏自己名分的那一刻，就已经做好了沦落地狱的准备。

    但……居然没有。而且自己何德何能，在即将迎来主人十八岁生日的这个除夕夜，小心翼翼掩藏的情愫竟能够被主人大方地允准、甚至被少主默许？

    他十分清楚，少主的这份默许是主人从中费了心思的结果——若只把自己当个玩物娈宠，主人根本不会容忍自己当初的沉默、更没有必要做这一切。

    自己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奴罢了，除去当初幼时被继夫人宠得只当主人的小玩伴、后来主人开恩让自己上学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：自己没有少主身边谢凛那样的能力，也并没有多姣好的容貌。

    所以……自己到底是哪里合了主人的意？自己对于主人，真的是不同的吗？从此以后，自己对主人的情感不必再当做深埋心底的禁忌，可以暴露在阳光下了吗？

    夜色中，谢言极一遍遍地问自己，这漫天的神佛中，究竟是哪一尊在冥冥之中保佑了自己，让他得到了主人的青睐、得到主人的一句“执子之手”、得到主人未出口的那后半句“与子偕老”的承诺？

    心绪纷杂的谢言极直到天边泛白才浅浅睡去，不久便又因为早已养成的生物钟醒来。

    睁眼的一瞬，谢言极便再次看向谢辰，生怕昨天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而已。然而，在看到谢辰的睡颜、再次感受到谢辰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皮肤上时，他的心突然安定下来。

    是真的。

    在主人十八岁的这个春节，他被允许爱上主人、被允许与主人偕老、被允许……迎来新生。

    即使他知道这承诺对主人本没有约束力，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有资格堂堂正正地站在主人的身侧。

    但只要主人此时认为他有资格爱主人，就够了。

    于是，当谢辰被谢言极喊醒时，迎接他的便是一道炙热的目光。他蓦地脸有些红，嘟囔了句什么，谢言极刚要问，谢辰便两手两脚地扒在谢言极身上：“不想起。”

    谢言极忍不住伸手搂住他，故意问：“可以不起吗？”

    谢辰不爽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：“不可以。”

    ——谢家大族，初一拜年的亲朋下属络绎不绝，作为家主子嗣，自然是第一波要给家主拜年的。往年就是谢辰身体不好时也要被抬着去一趟，更不必说今年他还活蹦乱跳的了。

    不过今日场合不同，能在家主面前露脸的家奴都是有头有脸的，谢辰虽然心疼谢言极去了就得跪着，也得狠心带他过去当这个磕头虫，宣示他在自己身边的地位。至于自己刚特赦不久的戊七和小忠，自然就不带了去扎眼了。

    主奴两个收拾好一同去了主院，果然，在门口碰到谢凌，身后跟着谢凛。

    这对兄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，谢辰笑眯眯地拱手：“大哥过年好。”

    谢凌也带着笑，从怀里掏了个红包：“阿辰过年好。”

    今日，身份低些的家奴都被圈在自己住处不许出门，主宅院里服侍的是前些年谢亭午跟前最得脸的两个管事，一个谢迩一个谢锶，虽然年龄不过四十出头，近两年却已因为权力更迭已经是半退隐状态了。两人显得比那些年沧桑许多，见了谢凌与谢辰便跪了，却等着兄弟二人寒暄完、谢言极与谢凛分别给兄弟二人见了礼才开口问安拜年。

    谢凌对这两人仅是面上不给他们难堪罢了，甚至按年资来说应该谢凛与谢言极先给这两位拜年，然而谢凌不提，谢凛也不开口，按身份排在谢凛之后的谢言极也不好说什么。

    这两人等谢凌谢辰进了屋才慢慢起身，对视一眼，不敢露出一丝情绪来，照旧带着笑意站在院子里。

    跟着谢辰进屋的谢言极颇有些感慨——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这两位前辈的风光。那时他在继夫人的院里颇为自由，唯有家主去的时候战战兢兢，时常躲着不敢露面，那是跟在家主身边的近侍就常常是这二人。

    如今家主常常出巡在外，不知为什么没有带他们在身边，他们留守空空如也的家主主院，自然渐渐地被排挤出权力核心，风光不再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的是，要不是看在谢迩谢锶没有牵扯进当初两任夫人的命案，只不过同大多数家奴一样踩高捧低没有十分敬着两任夫人，如今便不是孤老主宅，谢凌早让他们下黄泉了。

    而被牵扯进那起命案中的谢疑、谢糁，早就随曾经的老夫人一起成了后花园中的花泥。

    谢凌的凌厉手段可不是在之前服侍谢辰的那些近侍和丙叁、谢言极这种小人物身上得到赫赫声名的：谢凌掌权后的一年间，家主谢亭午身边的近侍被换了十之八九，曾经那位老夫人身边和先后两位夫人身边被买通的近侍，更是早已喂了豺狼虎豹。

    那些近侍中，可多的是曾经在家奴中耀武扬威的大人物。

    家主大权旁落，就算表面上看起来再风平浪静，其下的波涛也足够吞噬无数或者主动或者被动卷进去的主、奴。

    不过，在辞旧迎新的大年初一，在埋葬了数不清生命与秘密的谢家主宅，依旧是一派祥和欢乐。